“你說什麼?”雪春熙聽說奶孃下山,尚未到山下,就因爲雪崩被活埋,不由大吃一驚。
蔓霜聽說的時候也怔忪許久,點頭道:“此事是真的,家主還特地派人去尋,可惜找了半天依舊沒能發現奶孃的……”
被活埋在雪下,根本不可能再活命。
家主如今派人去找的,也不過是奶孃的屍身罷了。
“家主也是仁慈,管事犯了事,如今也算是報應,還特地派人去找,想必是打算厚葬。”蔓霜輕輕一嘆,只覺得雪元香的奶孃也是咎由自取。若是安安分分的,哪裡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雪春熙回過神來,輕輕搖頭:“時辰差不多了,去給三殿下煎藥吧。”
蔓霜脆生生應了,封應然的湯藥,雪春熙是不敢假手他人,都是讓顧青送來藥材,再由自家丫頭在小廚房煎好送來。
“管事得了報應,七姑娘看着似乎並不高興?”封應然倚在榻上,腳邊是兩個火盆,一張臉依舊蒼白,銀灰色的眼眸定定地看了過來,雪春熙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她輕嘆一聲:“哪裡是什麼報應,若果管事走的不是東面,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封應然聽得挑眉:“七姑娘的意思是,家主早就知道走東面會出事,這才大大方方寬恕那管事,讓她離開靈犀山?”
雪春熙點頭,她也沒想到家主居然如此乾淨利落地滅口。
的確管事在靈犀山多年,知道不少不該知道的,就這麼放人離開,到底是隱患。
家主卻裝作寬容大方,直接送人下山,既不懲罰,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叫管事帶着值錢的物件離開。
就算東面沒出事,光是管事貼身帶着這麼多值錢的物件下山,恐怕還沒走多遠就得被人盯上,哪裡會有好下場?
可惜家主還覺得不保險,估計給管事算上一卦,爲保萬無一失。
思及此,雪春熙不由後背一寒。
若是她忤逆家主,是不是有一天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雪春熙面露苦笑,她早該知道的。家主忽然如此爽利大方,必然留有後手。
只有蔓霜天真,以爲家主真是放過了管事,又認爲這是單純的天災……
能坐上家主之位的人,又如何會是善良寬容那麼簡單?
封應然忽然問道:“家主傳召七姑娘,是不是提起我了?”
雪春熙面露詫異,沒想到他不但猜出來了,還直言不諱地詢問,當下也不隱瞞,簡略地答道:“雪家一向處在中立之位,皇上一日沒選出儲君,家主就不會讓雪家姑娘偏向其中任何一位皇子。這算是提醒,也是警告我不要肆意妄爲。”
“那麼除去家主的命令,七姑娘自己的意思呢?”封應然看着她,開口問道。
“我嗎?”雪春熙一怔,滿臉無奈:“若是能選擇,我是壓根不想摻和到皇子之間的爭鬥裡。平平靜靜過日子,纔是我最想要的。”
身在雪家,這簡直是奢望。
除非像雪幼翠,直接放棄了下山的機會,也不讓任何一位皇子選擇,留在靈犀山。
卻也失去了自由,還得聽命於家主,爲雪家開枝散葉,跟不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又失去一身的卜卦之能。
這是雪春熙無法接受的,即便要失去這身能力,好歹是個值得自己做此犧牲的男人。
靈犀山上那些男人被養在後山,平日是不能出來活動的。
只有家主傳喚,才能直接送去哪個雪家的姑娘房裡,匆匆一夜又送走。
這一夜,雪家的姑娘甚至要被蒙上雙眼,不能看見這個男人的模樣。這是防止春心萌動,爲了這男人背棄雪家。
想得實在周到,只是雪家姑娘猶如母豬一樣生下一個又一個不知道哪個男人的血脈,好維繫雪家的傳承,着實諷刺。
家主嫌棄雪春熙的出身,這因爲她的生母選擇了靈犀山豢養之外的男人,說是血統不純正。
那麼後山那些男人與雪家姑娘生下的孩子,同母不同父,從出生開始誰也沒見過所謂的親生父親,這就算血統純正了嗎?
不過是這些豢養的男人足夠聽話,性命也被掌握在家主的手裡,不能翻出什麼風浪來。
若是山下的男人,足以左右雪家姑娘的心思,讓家主難以掌控。
不能牢牢捏在手心裡的棋子,所以才叫家主十分厭惡嗎?
想到她們七個姊妹,無論得寵不得寵,到底不過是家主手裡的棋子,雪春熙就忍不住輕輕嘆氣,她忽地擡起頭來,問道:“那麼,三殿下呢?”
家主敲打她,也是防範於未然。心裡未必認爲封應然真有這個能耐,贏了其他三個兄弟,奪得皇位。
雪春熙起初以爲封應然是不爭,如今相處幾天下來,卻不這麼覺得了。
身爲皇家人,深藏在血脈裡的爭鬥之心不可能全然消失。
封應然不爭,或許只是表面看來如此,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卻是沒有人知曉。
聽罷,封應然笑了笑。銀灰色的眼瞳在陽光下近乎透明,有種歷盡千帆的滄桑之色:“我的意思……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來問我的意思。”
他擡起手,示意雪春熙走近牀榻。
她慢慢走了過去,被封應然一把抓住了手腕。
雪春熙一愣,正要掙脫,卻聽他輕聲開口道:“如果我說,我不信命,想要爭上一爭呢?”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猜出來是一回事,親耳聽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驚呼道:“你瘋了,這……”
雪春熙環顧四周,生怕隔牆有耳。
封應然放開她纖細白皙的手腕,笑道:“七姑娘放心,這附近沒有人。”
她這纔回過頭來,鄭重地問道:“三殿下剛纔的話……是認真的?”
“當然,金口玉言,比珍珠還真。”封應然說完,還不忘調侃她:“怎麼,七姑娘不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相信了才更爲吃驚。
明明封應然根本沒有勝算,卻依舊想要去爭搶皇位。那金鑾殿上的寶座,真的有如此吸引力,讓皇子們拼儘性命也要搶奪嗎?
“三殿下不比其他皇子,勝算並不高,爲何還執意如此?”雪春熙想不明白,封應然只要安安分分地成爲皇帝手裡的一把刀劍。
以後不管哪個皇子登基,都會願意給封應然一條活路。
畢竟一把好用又聽話的刀劍,不是隨便找就能得到手的。
封應然嘆氣,搖頭道:“七姑娘心裡只怕想着,維持原狀,我也能活得好好的。可惜,姑娘卻是想岔了。”
到底是在靈犀山長大,沒有看到多少大奸大惡,才養出雪春熙如此單純的性子。
封應然的兄弟無論誰贏了,坐上皇位,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他。
“我的生母再是身份低微,我的身上依舊有一半是父皇的血脈。皇家沒有父子,更沒有兄弟。龍榻之前不容他人安睡,即便再不起眼,也不可能成事,仍舊要斬草除根。”
他擡起頭來,接着說道:“當初父皇登基,九個兄弟,只餘下他一人,就足見封家從不手軟。”
該殺的,絕不會放過哪怕一個!
雪春熙面色微白,頓時覺得在靈犀山上的生活真是猶如世外桃源般愜意。
只是被大廚房的管事刁難一二罷了,哪裡有皇家如此拼個你死我活的?
她一把抓住封應然的手,很難冷靜下來:“讓我爲三殿下算一卦吧。”
封應然搖頭,拍了拍雪春熙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着急:“當初也有雪家人妄圖測出龍氣真身,卻被反噬喪命,七姑娘不該不知道這是雪家的禁忌。”
她也是一時情急,倒是忘了這回事。那個遭遇反噬喪命的,正是家主的姐姐,卦術天賦是歷年來數一數二的,原本有機會成爲國師,卻因此丟了性命,着實可惜。
“雪家有祖訓,只怪她太自負,白白丟了性命。”想着自己天賦異稟,便妄圖測出龍氣真身,來確定下一任的帝王。
雪春熙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坦白道:“其實在反噬喪命的前一刻,據說她臨死前瞥了皇上一眼。”
正是這隱晦的一眼,讓皇帝登基前吃盡苦頭,幾乎是被其餘八個兄弟聯手打壓。若非如此,皇帝又怎會如此痛恨雪家?
不過這位雪家上一代的姑娘,卻是真的測出了下一任的皇帝是誰,甚至精準無比。
這件事想必封應然也是知道的,如果剛纔雪春熙一時着急開始測算,就算爲此死了,也能知道結果。
但是他卻開口阻止了雪春熙,讓她不由疑惑:“三殿下聽說過此事,難道不心動?”
“早早知道了結果,反倒只會想着依賴卦術,一事無成。如果結果不是我想要的,可不就要心灰意冷地認命?”封應然搖頭,又道:“再說,命盤是可以改變的,沒必要爲了一個可以改變的結果,白白讓七姑娘送命。這對七姑娘來說,也是不公平的。”
爲了給他算出一個結果而送命,就失去了雪春熙這麼一個厲害的幫手,封應然也是捨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