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願爲朕效勞,那是朕的榮幸。從今天開始,請七姑娘住上高塔,爲朕的國師!”封應然說完,一甩袖便轉身離去,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雪春熙一眼。
雪春熙忐忑不安的心這才稍稍落下,擡頭只能看見封應然離開的背影。
蔓霜過來扶起她,小聲道:“皇上的臉色很難看,似是生氣了。”
必定是生氣自己善作主張,雪春熙嘆了口氣,搖頭道:“總這樣拖着,也是不行的。”
羣臣就在底下,封應然卻依舊找藉口拖延。
長此以往,臣子必定會反覆催促,叫封應然爲難的。
如此,都不如讓她提出來,反正這終歸是自己的命。
蔓霜看着她,輕聲道:“七姑娘不喜歡高塔,怎麼偏偏又要住進去?皇上憐惜姑娘,不願姑娘在高塔上冷冷清清的,姑娘如此實在是傷了殿下的心。”
“我知道的,”這些她何曾不知道,只是雪春熙搖搖頭,沒多說什麼,慢慢從石階走下祭臺。
羣臣恭恭敬敬向她行禮,雪春熙擡起下巴,微微頷首。
從這一刻開始,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國師,並非雪家的一個姑娘了。
雪春熙領着蔓霜走向高塔,後者第一次看見塔裡的石階,滿臉詫異:“這上去了,可就難下來的。”
自家姑娘真要住在高塔上,不後悔嗎?
雪春熙注意到擡轎的白衣婢女換了人,不由奇怪:“之前那四位姑娘去哪裡了?”
領頭的白衣婢女畢恭畢敬地答道:“回國師,每一代的國師去了,婢女都是要跟着伺候的。”
聞言,雪春熙臉色微白。
上一代國師死了,身邊的婢女居然要跟着陪葬?
那白衣婢女似乎見怪不怪,規規矩矩地又解釋道:“能成爲國師身邊的婢女,是奴婢的榮幸。能隨國師而去,更是一大幸事。奴婢等都是皇上親自挑選的,若是國師不喜歡,儘可以換掉。”
自然,換下的婢女也是不能再活着的,畢竟是伺候過國師的,知道得太多,出去若是胡說八道,那可就是個禍患了。
倒不如直接抹去,省得麻煩。
雪春熙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連忙擺手道:“暫時不必換了,你等先送我上塔。”
“是,國師。”白衣婢女低着頭依舊恭敬,臉色平靜,彷彿剛纔談及的不是她們這些婢女的命運,而是一件再平淡不過的小事而已。
不知道婢女們是麻木,還是真如她們所言這是莫大的榮幸。
雪春熙面上自嘲一笑,這些婢女不會說真話,她不是該一早就知道的嗎?
蔓霜想要跟着她,被雪春熙攔下:“糊塗,你已經嫁人爲妻,怎能跟着我上高塔去?”
白衣婢女也站在雪春熙的身前,垂首解釋道:“蔓霜姑娘,高塔除了奴婢等幾人,只有國師和皇上才能登塔,請不要讓奴婢爲難。”
聽罷,蔓霜看着雪春熙,登時紅了眼圈。
她以爲自己能夠一直陪在自家姑娘身邊,沒料到離別會如此突然和傷感:“姑娘,我……”
蔓霜想說,她不願意離開雪春熙。
寧願守在這塔下等着,可惜這就如同是癡心妄想。
就算能留在塔下,卻不可能一直留在宮中。
說到底,她還是得離開這裡,離開雪春熙的身邊。
蔓霜低下頭掩飾眼角的淚水,老老實實給雪春熙磕了三個頭,這才轉身匆忙離去。
雪春熙知道她捨不得,自己又何曾捨得?
今天之後,身邊連個能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了,她不免有些傷感。
“國師,請。”白衣婢女依舊恭敬地站在原地,等雪春熙上轎後,又開口道:“起——”
四人的力氣大得很,腿腳矯健,雪春熙沒等多久,就到達了曾有一面之緣的高塔之上。
這裡的擺件似乎換了,揭去了漫天的白紗,反倒像平常院落一般的佈置。
只是比起平常的院子,擺件依舊華貴精緻,光是櫃子上的一對玉如意就是價值連城。
見她環顧一週,白衣婢女問道:“國師若有什麼不滿意的,只管開口,內務府的大人必定爲國師效勞。”
“不必,暫且住着吧。”
反正高塔上只要住得舒服便好,內務府的大人倒是厲害,一眼就瞧出她不會喜歡前任國師的拜見,索性就徹底換了。
而且這換後,還深得她心。
難怪能當內務府的第一把手,果真是有眼力勁的。
雪春熙站在窗前,冷風習習,遠遠能望見大片的宮殿。
光看着金碧輝煌的屋檐,根本無法分辨哪裡是金鑾殿,哪裡又是封應然的寢殿。
她收回目光,白衣婢女已經爲自己泡好茶。
雪春熙微微一嗅,是她最喜歡的碧螺春。
她眯了眯眼,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婢女矮身行禮,答道:“回國師,奴婢名爲春望。”
“春望?倒是個好名字。”雪春熙盯着她,容貌秀麗,卻並不算十分驚豔,看得舒舒服服的。
又是有一副七竅玲瓏心,不愧是封應然親自挑的婢女。
“以後你便管着其他婢女,有什麼事由你來稟報我便可。”即便她不說,春望恐怕也是幾個婢女之中地位最高的。
她開了口,春望就能更加名正言順了。
“多謝國師!”春望再次行禮,示意身後的婢女把茶點送上。
雪春熙捻起一塊點心,小巧精緻,瞧着就可口。放進嘴裡,入口即化,還不甜膩。
都是她喜歡的,莫非是封應然特意交代的嗎?
除了這高塔不能輕易下去之外,彷彿這裡跟王府住着沒什麼差別。
雪春熙目光一柔,雖說封應然剛纔離開的時候似是生氣了,卻依舊命人佈置得妥妥當當。
方方面面都十分周全,務必讓她在高塔上也住得愜意舒適。
他還念着自己的,光是想到這一點,雪春熙嘴角便忍不住微微勾起。
春望是個沉默寡言的,只要雪春熙不開口,她就不會輕易打擾。
不像是蔓霜,總是嘰嘰喳喳,說着自己看見的趣事逗雪春熙高興。
習慣了蔓霜的活潑,陡然間高塔上一片靜謐,除了滿室的茶香,時間彷彿靜止了一樣。
“什麼時辰了?”雪春熙實在有些煩悶,讓春望挑了一本書冊過來,是頗爲有趣的遊記。
她卻提不起什麼興致來,寥寥翻了幾頁,喝着香茗用了兩塊茶點,忍不住開口詢問。
“回國師,快到午時了,可要用午飯?”春望一直站在角落,在雪春熙開口的時候才上前兩步恭敬地答道。
“才午時麼?”雪春熙放下書冊,她在高塔上才呆了一個時辰,卻感覺很久很久了。
不像是在王府裡,聽蔓霜嘰嘰喳喳的,自己看看書,偶爾跟封應然對弈,在院子裡散步,很快一天就過去了。
連半天都沒到,雪春熙已經開始想念在王府的日子了。
在高塔上果真難熬,也難爲上任國師在這裡呆了將近十年。
十年,每一天如此,真的會把人逼瘋。
見雪春熙一臉惆悵,春望提議道:“奴婢對古琴會一點皮毛,願爲國師解悶。”
她可有可無地點頭,春望連忙讓人送來古琴,在遠處跪坐。
雙手撫着琴絃,調整片刻,悠揚的琴聲響起。
春望雖說是皮毛,卻是謙虛了。
雪春熙閉上眼,琴聲在室內縈繞。清清冷冷的琴音讓人彷彿置身於一片翠綠的竹子林當中,微風吹過,臉頰涼涼的,煩躁的心卻漸漸平靜下來。
好琴,又是好曲。
只是琴音忽然啞然而止,雪春熙疑惑地睜開眼,卻看到一個絕不該出現的人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盯着她。
“皇上,”她詫異地站起身,連忙迎了上去:“皇上駕臨,怎的不讓人事先告知?”
“沒必要,朕想來就來了。”封應然越過雪春熙走向內室,後者滿臉無奈。
看來封應然這氣還沒消,卻依舊記掛着自己,這才上塔來了?
雪春熙扭頭看向外面,並沒有看見其他人,難不成封應然是獨自上塔來的?
也是,春望曾說過,高塔除了國師,就只有皇上能夠登塔。
其餘人等應該在塔下候着,不過封應然是自己走上來的?
她又狐疑地轉頭往外看,封應然已經在桌前落座,看了過來:“不必再張望,你去塔下把東西送上來。”
他隨手點了春望,候着應下,領着另外一個白衣婢女下塔去了。
雪春熙侷促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上前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尷尬地擠出一點笑來:“皇上登塔,民女以爲該有軟轎纔是。”
“父皇當初的確備下了軟轎,只是朕不需要。”封應然征戰多年,區區一個高塔罷了,還不至於需要人用軟轎擡上來。
傳出去,不說別人,就是他的親衛都得笑話自己的。
“原來如此,只是上上下下的未免勞累,皇上怕是不能常來了。”這話剛出口,雪春熙便面紅耳赤,察覺自己說錯話了。
這話怎麼語氣裡滿是捨不得,生怕封應然不知道自己捨不得他嗎?
雪春熙懊惱得恨不能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纔好。
這回真是丟臉丟到封應然面前了,她只盼着對方剛纔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