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莫玢站在門外,壓低嗓音稟告:“宮裡有消息送來。”
陰凌月聞聲緩緩睜開眼睛,就着莫璃的手從團墊上起來。跪了這麼久,也誦讀了這麼久的經文,她是真的有些疲倦。“讓她進來。”
“諾。”莫璃先端了一盞茶送到皇后手裡,才轉身去給莫玢開了門。
“宮裡有什麼消息?”陰凌月等了這一日,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娘娘先喝口茶潤潤喉吧。奴婢聽您的嗓音有些沙啞。”莫璃猜出了宮裡的事情未必順利,便想讓皇后先有個準備。
“都已經躲到宮外了,還有什麼可忌憚的。只管說就是。”陰凌月也並非猜不到,心裡微微揪緊。“有鄧氏在,拔出王若瑩這根眼中釘也未必容易。”
莫玢聽到這裡,少不得點頭附和:“皇后娘娘說的是呢。派回宮中打探消息的奴才已經送消息回來了。說陛下昨日下旨,晉封了王采女爲美人,算是受驚後的安撫。”
“呵呵。”陰凌月冷笑了一聲:“這是鄧氏的主意吧!”
“是。”莫玢沒有隱瞞:“問過陛下身邊的人了。的確是鄧貴人的主意。”
陰凌月緩緩閉上眼睛:“那廖卓碧爲了保全自己,不惜嫁禍劉昌珺。劉昌珺死不足惜,可也不難看出廖氏的居心。本宮替陛下管制後宮這麼多年,自以爲後宮一切都在算計之中。然而到了現在,各種事情交織在一起,才能看出什麼人忠心耿耿,什麼人滿腹詭計。無奈身邊除了你們,竟然沒有一個堪用。”
莫璃繞到陰凌月身後,輕輕的替她揉揉肩。
莫玢也極有眼色,知道皇后祈福誦經時間久了,必然膝蓋痛。於是乖巧的跪在她腳邊,動作嫺熟的替她揉起膝蓋來。“皇后娘娘不必擔憂,即便那王氏成了美人,也不過是出身微賤的女子。鄧氏再怎麼擡舉她,也不可能由着她分寵。所以王氏在宮裡的地位越高,鄧貴人就會越不安心,咱們要費的力氣反而小。”
陰凌月搖頭:“事情要是隻這麼簡單就好了。”
“皇后娘娘是擔心她們聯手嗎?”莫璃不解的說:“鄧氏的確有些鬼心眼,可那王氏算什麼東西,憑她也配與您爲敵?真要是出了什麼事情,她也無非就是被人當成刀子捅出去,奴婢也覺得她不足爲懼。”
“所以你們只是看到了事情的一面,卻沒有看到另外一面。”陰凌月垂下頭,稍微整理了思緒,才緩緩的說:“王若瑩在永巷一住就是三年,永巷是什麼地方?本宮連走進去都會覺得渾身不舒坦,她卻可以安然的度過三年,直到鄧氏賣陛下情面把她弄出來……只是這一份堅韌的隱忍之心,就不是旁人能夠做到,本宮又怎麼會不忌憚?”
說到這裡,陰凌月喟嘆了一聲:“她昔年能討得陛下的喜歡,如今又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這一切的一切,雖說不全是鄧氏的功勞,可鄧氏爲她擔着多少風險。陛下又怎麼可能不感激鄧氏。而王若瑩爲了自己的安穩,也必然要協助鄧氏與本宮抗衡。”
兩個丫頭聽了這話,也都覺得是這麼個道理。
“皇后娘娘,小姐,奴婢還有一件事情未曾稟報。”莫玢垂下頭去,臉色有些寡淡。
“什麼?”陰凌月已經無所謂了。這一次的事情,還是沒能按照她的希望發展。到底是哪裡計算錯了?
“姚美人她……”莫玢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宮裡的消息……姚美人……美人她……”
陰凌月蹙眉看着她:“姚嘉兒到底出什麼事情了,爲何這麼吞吞吐吐的?”
莫璃也是一頭霧水。昨日回宮見廖美人,也沒聽說姚美人有什麼動作。這才一夜的功夫,就出事了?
“哎呀,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宮裡的消息,說姚美人有了身孕,都快滿三個月了。”莫玢也是憋得難受。反正這件事情早晚小姐都會知道的,也就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你說什麼?”陰凌月猛的站了起來:“姚嘉兒有孕三個月?”
“是。”莫玢點頭:“說是就快要三個月了。”
“這怎麼可能?”陰凌月根本不能相信:“我不是一直吩咐你們盯緊她的肚子嗎?伺候她的人不也是小心行事,絕對不可能出這樣的差錯,怎麼可能她都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你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三個月……”
三個月之前,她有着身孕,最是忐忑不安的時候。爲了不讓鄧綏獲寵,她想方設法的安排姚嘉兒去討好陛下,也是因爲她知道姚嘉兒不可能有孕,才這樣放心。誰知道事情就偏偏弄成這個樣子。
“去找伺候姚嘉兒的人問清楚,這裡面到底是什麼名堂。”陰凌月一刻都不能等了。“本宮日防夜防,就是怕她會有這樣一天。這才離宮多久啊,竟然就怕什麼來什麼了!”
“小姐您彆着急,奴婢已經讓人去問了。”莫玢皺着眉頭謹慎的說:“知道這件事情,奴婢就覺得一定是伺候姚美人的人疏忽了。於是趕緊着人去問,片刻都沒敢耽誤。想來不多時,就會有消息送過來。”
陰凌月深吸了一口氣,五內俱焚的感覺絲毫沒有減輕。“姚嘉兒有孕,哼,她憑什麼有這樣的好福氣
?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麼本事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好好養大。”
“小姐,眼下您就先別爲這件事情着急了。咱們還是得從長計議。姚美人再不濟,也不可能自恃恩寵這時候與您翻臉。可那鄧貴人卻不好說了。萬一她心存惡念,趁機挑撥您與姚美人,又或者她會有別的辦法……”
“好了別再說了。”陰凌月嗔眉,精緻的面龐透出了不可思議的肅殺之色。“她心裡想什麼我再清楚不過了。眼下,我就是要跟她賭一把,看看到底是她這個新入宮的貴人瞭解陛下的心思,亦或者是我懂更懂。”
莫璃與莫玢對視一眼,均看出了皇后眼中的決絕。
“小姐,時候不早了您先歇着,往後的事情,奴婢一定謹慎去辦。”莫璃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鄧貴人的軟肋是是什麼,長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
嘉德宮裡是難得的安靜。
四公主很早就睡了,整個宮苑都悄默聲的沒有紛擾。
鄧綏挑好了花樣,依着案几認真的繡着。已經有好幾日沒有這樣得空了。
“嘶——”
“怎麼了小姐?”美淑趕緊過來看:“是不是紮了手?”
“沒事。許久都沒有這樣做過繡活,難免手生。不過也不礙的,等下就好了。”鄧綏輕輕的嘬了嘬被刺破的手指:“這幾日四公主的身子好一些了,也漸漸適應了咱們宮裡的生活。她這一不吵,我反而有些不適應。”
“呵呵。”美淑聽了這話直樂。“四公主哭起來的時候,小姐真是不知道怎麼哄好了。眼下不哭了,您反而不適應了。”
“是啊。”鄧綏笑得有些不自然:“其實也不全是因爲她哭還是不哭,我只是心裡有點捨不得。”
“小姐是說夫人回府的事情?”美淑其實也捨不得。“這些日子,您忙着的時候,夫人便來看顧公主。公主睡了閒暇的時候,夫人教了我和思柔好些本領。就像從前在府中的時候,教我們醃漬梅子,煲粥一樣。這回奴婢可又學會了不少糕點和小姐喜歡吃的菜餚。其實我們的都知道,夫人是怕小姐難得回府一次,想吃這些東西了,好歹我們還能做出來。”
“娘是覺得,有你們陪在我身邊,替我做這些佳餚,就和她陪在我身邊是一樣的。”鄧綏不捨得放下了手裡的針線,幽幽嘆息。“我多想娘能再陪我些日子,可是總留在宮裡,也並非長久之計。且宮裡的事情……娘見的太多了更不好。只怕回府之後,日日都不能安寧,時時刻刻都要惦記着。”
說到這裡,鄧綏不由垂下頭去。
“小姐,您別擔心了。其實只要您在宮裡過得好,消息送到府上,夫人自然就安心了。大不了咱們往後每日都寫封信送回府去,如此夫人也就不會那麼揪心了。”
“你說的容易。”鄧綏連連搖頭:“若真是日日都有書信送回府,後宮那些人又不知道要如何猜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盼着娘能過上舒心的日子。”
說到這裡,鄧綏又重新拿起了繡活,低着頭繼續繡。
“小姐,都這麼晚了,再繡下去,怕是真的要傷眼睛了。”美淑勸了一句:“不然您去歇着吧,讓奴婢替您繡一會。”
“不用。”鄧綏左右也是睡不着:“我想繡個貼身的香囊,再裡面放好乾花香料,明早娘回去就給娘戴在身上。娘想我的時候,看一看這香囊也就是了。”
“那好,奴婢這就去拿些乾花香料過來,等下陪小姐一起做香囊。”美淑知道小姐最孝順,這時候也是勸不住她歇着了,不如陪着她一起做好。
“嗯。”鄧綏高興的點了點頭。只是每一針紮在那料子上,都讓她覺得難受。爲什麼就一定要分離呢?
同樣還沒有睡的,還有在書房兢兢業業的劉肇。
擱下筆的時候,他擡頭看了一眼窗外:“都這麼晚了。”
“是啊。”無棱恭敬的立在身側:“陛下也該早點歇着,時候不早了,明日一早還要上朝呢。”
“嗯。”劉肇答應着,卻沒有動作。“午後誰來過?”
“回陛下,午後您忙着處理政事,奴才就未曾稟告。鄧貴人協同一品夫人來過,說是想陛下告別。夫人明日一早就要回鄧府去了。”無棱如實的說:“看樣子鄧貴人是有些不捨得,想來請陛下的恩典。可夫人卻不願意再麻煩陛下,故而堅持明日一早回去。”
“嗯。”劉肇點了點頭:“也難爲她了,入宮之後就沒過上什麼太平的日子。想着能讓她接一品夫人入宮小住幾日,可這幾日也根本就不讓人省心。”
“那陛下是不是再留夫人多住兩日?”無棱也免不了爲鄧貴人求情。“夫人來一回也不容易,下次再要相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你鮮少替別人說好話,這回那鄧貴人給了你什麼好處?”劉肇饒有興致的打趣她。
“陛下,奴才哪裡敢手貴人的好處,除非是貴人的賞賜。”無棱看皇帝心情不錯,也就隨着說笑幾句。“再說,夫人的手藝甚好。這些日子,也沒少送各種佳餚給陛下品嚐。奴才瞧着陛下的氣色都跟着好起來了。”
“你呀。”劉肇無
奈的搖了搖頭。“並非朕不想讓一品夫人多住些日子,奈何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一品夫人入宮乃是探望病中的鄧貴人,如今鄧貴人痊癒,她自然是需要回府了。且……”
劉肇略微一想,便道:“一品夫人入宮便是你安排人接來,明日一早,你同樣安排人好好將夫人送回府去。”
“諾。”說到正經事,無棱也就嚴肅起來。“陛下是怕有人會對夫人下手?先前他們已經明目張膽的去過一趟鄧府,難道這一次還敢在天子腳下擄人不成?”
倘若什麼事情都在計算之中,那這世上就沒有麻煩了。
劉肇斂眸,目光微微一沉:“總之朕不許有任何意外。”
“奴才明白。”無棱看了看天色又勸道:“陛下不如早點歇着吧。”
“好。”劉肇這會有點想鄧綏了,明天她娘就會要回府,這一晚,她肯定是睡不着的。不過這時候也太晚了,去加德宮只會驚動旁人。想了想,最終還是忍住了。“回內殿吧。”
“諾。”
天剛矇矇亮,陰寧霜就已經梳洗完畢。
剛推開房門,就看見鄧綏立在門外。“綏兒,你怎麼這樣早?”
“娘,您也起的這麼早。”鄧綏有些捨不得,走上前去握住孃的手。“要不我再去請陛下通融些日子,您就多留幾日吧?”
“傻丫頭。”陰寧霜幽幽的嘆了口氣:“娘早晚都要回府,勉強再留幾日,還不是要依依惜別,再熬一晚上不睡。你看看你,眼下一片烏青,叫娘心疼。”
“真是什麼都瞞不住娘。”鄧綏摸出了自己做的香囊,俯下身子,親手替娘佩戴腰間。“這裡面都是女兒親自挑選的香料和乾花,氣味宜人,舒緩精神。娘想女兒的時候就拿來嗅一嗅。就好像女兒一直陪在您身邊一樣。”
“好。”陰寧霜忍着心酸,笑得很是晴朗。“我女兒這樣孝順,娘即便不在你身邊,也會覺得心裡溫暖。別的話就不多說了,綏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最懂得傾聽自己的心。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處境,違背真心的事情不要去做。”
“是。”鄧綏用力的點頭:“娘您放心,女兒都記住了。”
妥冉快步走過來,恭敬道:“輦車已經準備好了,夫人可以出發了。”
“好。”陰寧霜眼底泛起了薄薄的霧氣:“綏兒,若是得空,記得給娘一封書信。”
“女兒一定會的。”鄧綏握着她的手:“就讓女兒送娘上輦車,好不好?”
“好。”陰寧霜微微一笑。
本來是不打算說,可鄧綏心裡放不下:“娘,叔父們如若再去府上,您無論如何都不要聽之任之。女兒入宮,不光是爲了能光耀門楣,也不是爲了向他們低頭,而是希望娘您能過上平穩舒心的日子。若是娘一直在府中熬着,那女兒在宮裡即便再好,也終究不是心中所願。”
“傻丫頭,你爲了娘,娘如何不是爲了你。”陰寧霜溫軟的語氣充滿了愛護:“娘不是對你說過嗎,後悔當初沒有早早將你遣嫁。不然你也不必留在宮裡受這樣的苦。只是如今這麼看,陛下待你也是極好的。所以綏兒,娘希望你能真真正正的去接納陛下是你的夫君,而不是爲了讓娘有安穩的日子過,就佯裝自己過得舒心。權勢榮華,在娘看來,不過是過眼雲煙。娘相信我的綏兒,也絕對不會是貪圖權勢,而放棄追求幸福的孩子。”
“陛下駕到——”
兩人正說的熱鬧,就聽見無棱清亮亮的嗓音。
鄧綏有些意外,這麼早皇帝怎麼會過來。還沒想明白,就已經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邁着健碩的步子走進來。
“拜見陛下。”母女二人連忙行禮。
劉肇笑容晴朗:“一品夫人無需多禮。朕昨日朝政繁忙,未能替夫人送行。故而今晨特意過來,還望夫人不要見怪。”
“陛下百忙之中抽空相送,妾身感激不盡。”陰寧霜心裡不由的溫暖,陛下這樣做,一定是極看重綏兒。
“朕讓人準備了一些宮中的名點請夫人在路上慢慢享用。此外,還有些綾羅綢緞,正好給夫人添置換季的衣裳。”劉肇看這鄧綏,眸子裡的光很暖。“還望夫人笑納。”
“陛下厚賜,妾身厚顏領受。”陰寧霜恭謹的上前一步,行李道:“綏兒自幼被妾身寵壞了,若是有什麼不到之處,還望陛下海涵。妾身走後,還請陛下代爲照顧綏兒。”
“自然,自然。”劉肇和悅頷首:“夫人儘可以放心。”
劉肇握着鄧綏的手,微微用力。“晚些時候,等宮裡的事情平息,朕便送你出宮回府,探望夫人。”
“多謝陛下。”鄧綏打從心裡感激他,不管他這麼做是真是假,但都讓娘寬心不少。“娘,女兒送您上輦車。”
“走,我們一道送夫人出宮。”劉肇握着鄧綏的手沒有送開,反而更加用力。
陰寧霜看到這一幕,懸着的心纔算落地。宮裡再怎麼兇險,只要有陛下的呵護,綏兒的日子一定會好過不少。來日,等綏兒能誕下一位皇子,也就算是有了指望了。
帶着這個美好的心願,陰寧霜依依不捨的坐上輦車,離開了漢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