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嘉兒真的很累，彷彿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
原本她是可以一覺睡過去，好好的歇一歇。可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就是不踏實。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她虛弱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
陰凌月不緊不慢的走到牀邊，衝她勾脣一笑：“放心吧，你的孩子沒事，讓樑太妃抱走了。”
“樑太妃……”姚嘉兒皺了皺眉，心裡很捨不得，卻還是笑了笑。“孩子沒事就好。”
稍微回過神，她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人：“皇后娘娘怎麼來了？臣妾卑微，怎麼敢勞動您？”
“卑微？”陰凌月冷笑了一聲：“你是怎麼會覺得自己卑微呢？”
是真的沒有力氣在這個時候跟她爭辯什麼，姚嘉兒縮了縮身子，只覺得冷。“皇后娘娘贖罪，臣妾體力不支不能陪您敘話了。”
“何罪之有？”陰凌月微笑着坐在了她的牀邊：“當初我不希望你有孕，就因爲你是我妹妹。”
這話讓人頗爲費解，莫玢動了動脣，不知道皇后爲何忽然會說這麼一句。
可是姚嘉兒已經不想聽了。她皺着眉頭，閉着眼睛，很想回避這些話。
陰凌月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她輕輕的替她掖好被子，自顧自的說：“宮裡的女子多如牛毛。漫說是陛下了，就連我這個當皇后的，都記不清到底有多少。許多人，無聲無息的藏匿在外面根本不會注意到的角落，可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然跳出來，叫人措手不及。”
莫玢瞧着姚貴人那個樣子，根本就沒有要聽的意思。可皇后同樣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於是她沒多嘴，反而是識趣的退到了門外。
陛下得知姚貴人誕下麟兒，說不定馬上就要來了。
莫玢只想能多看無棱兩眼。
門關上了，陰凌月說話就更不用顧忌了。“嘉兒，你知道嗎？從前你裝笨，讓我不得不多爲你打算幾分。論姿色，你算不得這宮裡數一數二的。論家事，也不及廖氏、馮氏那些人。於是我只能讓你不要有孕，如此才能隨時爲陛下侍寢。只要陛下願意見你，你的恩寵哪怕不夠優渥，也絕對不會斷。可惜，你偏偏不聽我的。”
“皇后娘娘恕罪，您的打算，臣妾沒本事領受。”姚嘉兒有氣無力的說：“是臣妾辜負你了一番苦心。可事已至此，再說也沒有意思。”
“是麼？”陰凌月俯下身，和她臉對着臉。
那距離近的，彷彿都要挨在一起。
姚嘉兒嚇得不輕，使勁的想要躲開。
“別動。我知道你現在沒有力氣。”陰凌月語聲溫和：“我不是想要對你做什麼。你我姐妹一場，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害你。”
可偏偏她的話，就是讓對方很不安心。
“皇后娘娘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姚嘉兒很是疲倦，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其實你是惱我當初讓廚娘算計你不能有孕這件事。可如今，你已經順利的誕下了皇嗣。那也就是說，我們之間的矛盾理當煙消雲散。”陰凌月輕輕的撫摸她的鬢角，那上面一層的冷汗。“其實你現在有了孩子，是一件好事。往後再這宮裡，母憑子貴，你的身份自然可以躍過鄧貴人去。”
“那些都不要緊。”姚嘉兒閉着眼睛，認真的說：“都不要緊。只要我的孩子沒事……”
“你的孩子當然不會有事。”陰凌月溫和的看着她，目光裡充滿了希望：“這世上沒有誰能比你對這個孩子更好，因爲那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嘉兒，倘若你能忘記過去不開心的事情，重新回到表姐身邊，我一定設法讓樑太妃把孩子還給你。”
“我的孩子……”姚嘉兒動了動脣，眼底慢慢騰起了曙光。“不，這不可能。樑太妃不會把孩子還給我。何況是我自己答應她的。”
“你真是傻。”陰凌月不由得惋惜：“你想想陛下爲何對樑太妃沒有感情，你再想想樑太妃爲何要挖空心思奪走你的孩子。不就是因爲沒有撫育過，沒有感情麼。難道你希望有朝一日，你的孩子坐穩了帝位，可是卻對你形同路人，連一聲娘都不願意喚嗎？”
不得不說，皇后就是看中了姚嘉兒心頭最軟的那個地方，且用盡力氣刺了下去。
姚嘉兒眼底瞬間就泛起了淚光：“我當然不想。那是我拼盡全力才帶來這個世上的孩子，我的心頭肉啊。”
“是啊。”陰凌月用力的點了點頭。“我方纔不是已經說了麼，這世上，沒有誰能比你對那孩子更好。你纔是她的親孃。”
“可是……”姚嘉兒強撐着精神，想要坐起來。
“不，你別動。”陰凌月扶着她躺好：“聽我說，你現在身子虛弱，別亂動。只要你心裡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我明白。”姚嘉兒含着淚說：“若是能選，我何必要把孩子交給樑太妃。皇后娘娘，您可能忘了，當日將我逼上絕路的人是誰！”
“不錯。”陰凌月十分坦然：“當日我的確是想弄死
你的孩子。可我並沒有這麼做。嘉兒你知道嗎？你險些把我活活氣死。”
湊近她的耳畔，陰凌月的聲音透着一股冷意：“我從來沒有扶持過你以外的任何人。因爲你是我的妹妹，哪怕我算計着不讓你有孕，我算計着不讓你誕下皇嗣，我算計着你能乖乖的服從於我，可我從來沒想過要你死。我是希望你能成爲這後宮裡恩寵僅次於我的寵妃。可惜你是怎麼欺瞞我的，你走上了一條和我爲你鋪設截然相反的路。你非但沒有感激我對你的幫助，反而恨毒了我，要與我爲敵！嘉兒，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的心難道就和鐵石一般嗎？就死好沒有半點感激我的付出嗎？”
其實這個時候，姚嘉兒真的不願意和皇后說這些事。
可似乎，這些事情如果不說清楚，皇后是不打算走了。
“我承認我期滿你，我故意扮蠢。可我並不是爲了與你爲敵，我只不過是給自己留條退路。事實上，你要我做的事情，你的安排，我都一一領受，除了這個孩子！”姚嘉兒聲音艱澀的說：“我虧欠你的，要我怎麼償還都行，就是別傷害我的孩子，求求你，表姐。這樣行嗎？”
“真是個傻丫頭。”陰凌月輕輕的揉了揉她的頭。“我哪裡是要你還。我不過是想說，你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我也有做錯的時候。既然你和我之間的誤會都說清楚了，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回到從前。就當做是因爲這個孩子的到來，而化解了昔日的冰霜，從今晚後，你還是我的好妹妹……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好妹妹？”姚嘉兒只覺得這三個字特別的諷刺。
“是的。”陰凌月舒展脣瓣，笑得明媚如春。“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我們攜手在這宮裡繼續好好的活下去。”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姚嘉兒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你放心，從前是我虧了你。從樑太妃那裡要回你的孩子就交給我，算是我給你的補償。”陰凌月對着她輕輕的笑：“好了，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覺吧。無論什麼事情，都等你身子恢復了再說不遲。”
姚嘉兒本來還想客套兩句，可是她真的精疲力盡了。皇后的語聲剛落，她就沉沉的睡了過去。笑容從明媚到苦澀，僅僅是一瞬間的事。陰凌月看着她蒼白的臉龐，心裡酸澀的不行。
“嘉兒，你的命可真好。”
直到天黑透了，陰凌月都沒能等來陛下。
她也累了，頭還是昏沉沉的，便吩咐了回宮。
半道上，小太監遞了消息過來，說陛下去了永安宮。
陰凌月聽了這話，有些哭笑不得：“莫玢，你說陛下該不會是爲了躲着本宮吧？不然何以本宮前腳才離開永安宮，陛下後腳就到了。畢竟都這個時候了……”
“小姐您別多心，許是陛下才剛剛忙完。說不定就因爲您在那，陛下才急火火的趕過來。”莫玢想了想，道：“要不咱們折回去吧？”
“罷了。”陰凌月還是比較相信自己的想法。“折回去有什麼用呢。若是陛下不想見，哪怕面對面也同樣可以視而不見。何況陛下是衝着小皇子去的。”
莫玢也不知道怎麼說，便不再吭氣。
這一路上，就只聽見奴才們的腳步聲就着呼呼的風聲，再沒有別的什麼了。
莫璃守在內宮門處，見皇后的鳳輦回來，才快步迎了上去。“娘娘。”
乍一見她，陰凌月心口有些堵得慌。稍微平復了一下，纔將手遞了過去。
莫璃如舊扶着皇后從年車上下來，恭敬道：“奴婢已經備下了膳食和沐浴的香湯，娘娘可以先用一些再去浴室。”
“還是你想得周到。”陰凌月是覺得有些餓了。這一整日，不是睡就是守在永安宮，當真是沒吃什麼。
目光劃過莫璃同樣蒼白的臉龐，陰凌月不由一笑：“想必你今天也沒什麼胃口吧，那就同本宮一併用些。”
“奴婢不敢。”莫璃顯出了慌張之色。“奴婢服侍小姐用膳就是。”
陰凌月略點了下頭，沒再說話。
一行人先後進了膳堂。
陰凌月落座，擡眼瞟了莫玢。“你去再準備一副碗筷，擺在本宮下首的位置。菜色要和本宮面前的一樣。”
“諾。”莫玢自然明白皇后的心思，於是便沒有問什麼。
“小姐……”莫璃卻滿面愁容：“奴婢不敢……”
“你放心，雖然陛下還沒顧得上給你旨意，但往後你肯定不再是奴婢了。”陰凌月看着她姣好的容貌，窈窕的身姿，心裡一陣一陣的發寒。“莫璃，本來這就是我的意思。可當日你不肯點頭……說是主僕一場也好，說是姐妹情分也罷，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勉強你。然而事情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也許這就是你和陛下的緣分吧。”
“小姐，都是奴婢不好。”莫璃紅了眼眶，淚水在眼底來回打轉。
“這哪裡有什麼好不好的。”陰凌月深吸了一口氣：“我身邊沒有可用的人，你和莫玢都
是我能相信的。那一日我就說過，你比她更合適。莫璃，這世上的好男兒縱然有千千萬，可如陛下這般英明睿智的君王卻屢見不鮮。陛下是個外冷而內熱的人，他若是能垂注於你，就會和千年的冰霜融化一般的溫暖。你交出的不光是你的身子，亦還有你的心，而你得到也不光是榮華富貴，你也可以飽嘗這歡愉的滋味。”
“奴婢卑賤之軀，絕不敢妄想能得到陛下的垂注。”莫璃跪在地上，哀婉道：“小姐待奴婢這樣好，奴婢願意粉身碎骨，報答小姐的恩情。”
“別說什麼報答不報答，恩情不恩情的。”陰凌月笑着嘆氣：“莫璃，你知道麼？樑太妃懷抱着嘉兒的親子衝我投來鄙夷的目光時，我當真是很想把那個孩子搶過來……我甚至想把他摔在地上，就那麼活活的摔死。我不是恨姚嘉兒，我也不是恨樑太妃，我更不是恨那個纔出生的孩子，我是恨老天，爲什麼給了我如此顯貴的地位，卻不能給我一個孩子，一個我同我夫君的孩子……憑什麼我沒有的，別人卻可以輕而易舉就得到？爲了能有個孩子，我吃了多少苦，你和莫玢都看見了不是嗎？”
“小姐，您別難受。蘇太醫的話未必能作數，您還年輕，又有陛下的寵愛，您早晚會如願的。”莫璃看她這麼難過，心也跟着疼了起來。
“不可能了。”陰凌月含着淚搖頭：“我的心已經死了。有時候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求不得，執念才讓人辛苦。”
莫璃低着頭默默的垂淚。
“莫璃，若是你能懷上陛下的骨肉，爲陛下添個三男兩女的，我心裡的負罪感也能輕一些。”陰凌月從自己的位置上慢慢的走下來，輕輕的坐在了莫璃身前。“你知道，心裡愛着一個人，卻不能爲他生兒育女的那種痛嗎？有好多次，我在夢裡驚醒，我夢見我的孩子血粼粼的向我問罪，她問我爲什麼要這麼狠心，親手斷送她的命，她指責我不配爲娘……她還說，我會有報應的，我再不可能爲心上人誕下子嗣……”
“小姐，您別多想了。”莫璃看着她難受的樣子，不禁心疼。“事情都已經過去很久了，你別想那麼多。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你我姐妹一場，我做不到的事情，卻希望你能替我完成。”陰凌月撲簌簌的落下淚來：“莫璃，我也知道我這麼做很自私，可是我沒有辦法。好多次，我有這個念頭的時候，我都忍不住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叫你爲我付出這些……我明明知道你心裡也住着你喜歡的那個人，我卻要你拋棄他，放棄對他的感情，來替我達成心願。這種折磨，一定讓你生不如死，我這麼自私的害了你，還不如我自己去死……”
“小姐，您別說，我願意。”莫璃打斷了她的話。“奴婢喜歡的人，是永遠也不會喜歡奴婢的。而小姐您卻是奴婢終身的依靠。奴婢也不是沒想過求您開恩，讓奴婢出宮。可這些年，奴婢都是跟着您的，陪着您，伺候您，若真的有天要與您分開，奴婢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還能選擇什麼樣的日子……何況天意如此……”
陰凌月眼裡只有淚水，她緊緊的握住莫璃的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你。你以後都不用再吃苦了。不管你是否能爲陛下誕下皇子，我都會好好照顧你。你不想做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勉強你。”
“有小姐這番話，奴婢就是死也甘心了。”莫璃努力的擠出了微笑：“小姐，您放心，奴婢願意爲您分憂。”
“好。”陰凌月和她相擁在一起，淚落如雨。
要獲寵，要坐穩皇后的位置，要將這後宮的權勢緊緊的把持在自己的掌心，那就得什麼都做，什麼都能捨得出去。
陰凌月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好了，好了，咱們都不哭了。別哭了，好好的吃這頓飯，好好的說說話。莫璃，你知道嗎？莫玢告訴我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只是擔心你。我知道你性子要強，我真的怕你想不開。”
“小姐，您就別爲奴婢擔心了。”莫璃抹了把淚：“奴婢一定會好好的陪着小姐。”
“那就好。”陰凌月先起身，拉着她也起來。“坐那裡，好好陪我進膳。等下我會讓莫玢挑幾個可靠的丫頭伺候你。你記住，不管你的身份從前如何，往後你就是這宮裡的主子之一。陛下這段日子，會因爲姚貴人的事情分心，未必能顧得上你，可不管如何，你自己心裡不要多想明白嗎？”
“奴婢明白。”莫璃低着頭答應着。
“那就好。”陰凌月饒是一笑：“回頭叫他們把南邊的廂房打掃出來，你就搬過去。”
“諾。”莫璃並沒有拒絕，她知道自己一旦走上這條路，便是再也不能回頭了。
“好了，好了，不說了。”陰凌月破涕爲笑：“快好好吃東西吧。這一天實在太難熬了，肚子都餓扁了。”
想走上前替皇后佈菜，莫璃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去了皇后安排的位置坐下，看着莫玢領着侍婢奉上碗筷。
一夕之幸，一切就真的都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