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靜悄悄的,能聽見絲線穿過綢緞的聲音。
鄧綏心中平靜,一針一線都拿捏的恰到好處,繡出來的白蘭花栩栩如生。
倒是周雲姬心藏着什麼事,繡不了幾針,變得要拭一拭額頭上的汗,始終是難以投入。
“姐姐是有什麼心事嗎?”鄧綏一根線繡完,擱下了手裡的繡活。
“哎呀妹妹。”周雲姬只看了那玉蘭花一眼,竟就站了起來。“若非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心靈手巧的女子。這花,簡直就像是才從玉蘭樹上攀折下來,擱在這樣華麗錦緞上的鮮花。妹妹,你可真是技藝了得。”
聽她這麼一誇,鄧綏不禁紅了臉。“哪裡有姐姐說的這麼好了,不過是小巧罷了。”
“誒,妹妹何須自謙,你呀,不光樣貌是這宮裡數一數二的。這針黹的功夫敢認第二,便也不會再有人敢認第一。”周雲姬禁不住搖頭:“倒是我,一向自詡會些女紅,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竟不知天外有天,人外還有你這樣慧心蘭性的能人。”
“姐姐再誇,我就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鄧綏看她的刺繡,心中已經瞭然:“倒不是姐姐手藝不好,怕是心裡有事纔會分了神。”
“什麼都瞞不住你。”周雲姬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了近婢萌妙:“不繡了,越繡越亂。”
鄧綏柔和的笑了:“妥冄,你去準備些茶點,我和姐姐說說話。”
奴婢們會意,先後退出房中。
“這些日子,後宮風平浪靜,什麼事情都沒有。”周雲姬抿脣一笑:“本來最該是寧靜的時候。可我在這宮裡有些年,總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
“姐姐是指……”鄧綏與她對視一眼,迅速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是怕。怕這平靜之下,不知道孕育着怎樣的暴風驟雨。”周雲姬嘆了口氣:“妹妹,都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可我們不害人,也不能白白被人所害……”
這一個月來,宮裡的確相當太平。
太平到鄧綏連皇帝的面都沒見到。
皇帝似乎也格外享受這種平靜,不是在陰貴人那裡,就是在姚美人處。也不時的去看一看廖美人和馮美人她們。唯獨沒有踏足她和周雲姬的寢殿。
“姐姐怕是思念陛下了。”鄧綏柔和的說:“其實陛下不來,姐姐可以去章徳宮求見。陛下待保兒那樣好,總不捨得避而不見。”
周雲姬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着搖頭:“在宮中,沒有恩寵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陛下不願意來我這裡,便也是想叫安胎那一位寬心。可陛下爲何要用這樣的法子來寬陰貴人的心呢……妹妹你可有想過?”
“姐姐的話,我都明白。”鄧綏並不是一味任人欺負的。她當然有自己的主意。“其實姐姐也不必這樣擔憂。很多事情既有前因,就註定了後果。”
聽她這麼說,周雲姬心頭一動。“是啊。這些日子以來,任是誰的恩寵,都不及那兩姊妹。陰貴人
一向恩寵優渥,可姚美人的恩寵,與宮裡其餘女眷也沒有什麼不同。既然昔日不願意分一杯羹給自己的姐妹,那麼今日,也斷然不會大方到能扶持這妹妹獨佔恩寵。”
“是啊。”鄧綏笑着說:“一動不如一靜。”
“依我看,還是妹妹這裡好。安靜不說,且還是最能養神的好地方。”周雲姬笑着抿了抿脣:“若妹妹不煩,我可要時常來叨擾。”
“自然是好。”鄧綏瞧妥冄端着漆盤站在門外的身影,不禁一笑:“茶備好就端進來吧。”
“諾。”妥冄應聲,便有內侍推開了門。
周雲姬深吸了一口氣,覺得精神格外爽利:“茶香襲人,還沒入口已經覺得神采飛揚了。看來陛下對妹妹極好,這茶可是不俗呢。”
鄧綏回以明媚的微笑,便是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從嘉德宮出來,周雲姬的臉色更好了些。
萌妙不免好奇,隨行在側小聲的問:“貴人與美人都說了些什麼?奴婢瞧着美人似是心情不錯。”
“自從保兒被擄走那回,我心裡這口氣就一直堵得慌。”周雲姬看着遠處的雲捲雲舒,不由喜上眉梢:“總想着憑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鬥垮陰貴人。不想這鄧貴人雖然看似與世無爭,卻還是有自己的謀算。就好比今日吧,她也總算是肯爲我指一條明路。”
萌妙不大明白:“美人的意思是,鄧貴人願意幫着美人一起鬥陰貴人?”
她聲音格外小,生怕讓人聽見。
“未必。“周雲姬笑容有些寡淡:“我瞧鄧貴人的意思,是想我在前面走。她畢竟不好直接和陰貴人起衝突。”
“那不就是拿您當刀子使……”萌妙更加糊塗了,這樣的事情,別人避之不及。怎麼美人還這樣的高興。“美人,您可千萬不能中計啊。”
“唉!”周雲姬幽幽的垂下頭:“事到如今,我已經是鄧貴人的人了。她肯在我背後推波助瀾,便是萬幸。若她不肯,那我這把刀子還沒使,就得被人除掉。左右都是個死,我不如心甘情願的爲她所用。到底在我落難的時候,她也願意拉我一把。憑這一點,她就比陰貴人善良許多。”
萌妙憂心的點了點頭:“奴婢只盼着美人與公主都能平安無事。”
“我只盼着保兒能平安無事。”周雲姬心裡很不是滋味:“她那麼小,幾次三番的受苦。都是我這個當孃的不頂事。爲了保兒,要我做什麼都可成。”
“那美人,咱們現在要做些什麼?”萌妙雙眼滴溜溜的轉:“奴婢但憑美人吩咐。”
“你不是有個好姐妹嗎?也是時候讓她幫一幫忙了。”周雲姬衝她微微一笑,臉上的顏色不由得神秘了幾分:“記得一定要穩妥行事。”
“諾!”萌妙會心一笑,這下子也是心裡有底了。
夜色撩人,明月當空。
鄧綏立在涼爽愜意的夜風之中,擡頭凝神那一輪明月。
“貴人,時候不早了。奴婢打了溫水,
梳洗後早些睡下吧?”妥冄領着思柔和美淑,站在不遠處柔柔的說。
她都沒有快步走過去,生怕攪擾了這畫卷一樣的夜色和那貪戀夜色的人兒。
“怕是還不能睡呢。”鄧綏收回了目光,轉身看過來。
“爲何?”美淑不解:“小姐是還有什麼事情吩咐奴婢去做,還是……覺得陛下會來?”
鄧綏搖頭:“這些日子,陛下都沒有來。今晚也一樣不會來。”
妥冄讀懂了那眉目之間的意思,不由得一笑:“許是陛下今晚不會來,可明晚說不定就來了。不過是一晚的差別罷了,貴人無需想的太多。”
“這一晚,竟就大不同了。”鄧綏笑笑着說。
“到底小姐和妥冄姐在打什麼啞謎啊?奴婢怎麼一點也聽不懂?”思柔納悶的問。
“等下就知道了。”鄧綏輕輕的拔下了鬢邊的玉簪子,將挽成髻的青絲垂下來。“這個髮髻也未免太精緻了,不適合這個時候用。妥冄,你再幫我綰個簡單的。”
“諾。”妥冄轉身對遠處的鞏臺道:“去搬吧椅子過來,讓貴人坐着。”
兩個丫頭莫名其妙的對視了一眼,十分疑惑。
都不知道小姐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時候,陰凌玥纔剛剛睡下。迷迷糊糊的還有些意識,就聽見門外有聲音。
“誰?”她不耐煩的問,眉頭不由得鎖緊。
“小姐,是莫璃。”
“何事?”陰凌玥索性坐起來,揉了揉眼睛:“進來回話。”
“永安宮的紫頻剛剛來了,說是姚美人出事了,還驚着了陛下。”莫璃說這話的時候,身子不由得發抖。儘管她一再的剋制,不想驚着陰貴人,可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
陰凌玥淡然的掃了她一眼,眉頭就皺的更緊了些:“嘉兒出什麼事了這樣不得了?”
“小姐,您可別驚着。”莫璃猶豫了一下,才緩緩的說:“說也就是方纔,一盞茶的功夫之前,姚美人突然從睡夢中醒來,走下了牀,抽出了系在腰間的絲帶扔在了樑上,就在牀邊把自己吊了上去。踢倒板凳的聲音,驚醒了陛下。陛下隨即將她抱住放在地上。”
“什麼?”陰凌玥瞬間就冒了一身的冷汗:“她傍晚的時候纔在我面前施展媚術,把陛下勾了過去。怎的夜裡就上了吊?”
“還不止呢小姐。”莫璃也覺得毛骨悚然:“姚美人被陛下放在地上叫醒了之後,發瘋似的大吼大叫,不停掙扎,連陛下的手臂都抓破了。然後人就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還有這樣的事?”陰凌玥有些坐不住了:“陛下受驚了,本貴人自然要前往寬慰。你趕緊替我更衣,再叫上太醫好好過去瞧一瞧。保不齊是什麼人,用了什麼法子加害嘉兒。誰讓這段日子以來,嘉兒的恩寵那麼盛!”
“奴婢已經吩咐人備好了輦車,這就替小姐更衣。”莫璃還是沒有從惶恐之中走出來,總覺得這樣的夜晚特別的詭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