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睡了不知道多久,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置身一處簡陋的小茅屋中,外面下着鵝毛大雪,雖然是茅屋,卻因爲修繕的很好,所以很是暖和。
“難道我已經死了?”朝四下裡張望了一圈,竈臺上有熱氣騰騰的水,地上有噼噼啪啦的炭火燃燒着,有心起身張望一番,卻仍舊還是覺得身子乏力。只好又閉了眼睛休憩。不多時,門被推開了,兩個女子一前一後的進來,一人抱着一捆柴火,一人提着一個籃子,還嘴裡唸叨着“外面這麼冷,好在郡王提前備下了過冬的吃食,不然冬季大雪封了路,咱們便不能出去,豈非叫小姐跟着咱們受苦了?”一個女子嘟囔着。
門又被推開了,“這是我家格格叫我送來的。”一個小廝道“說是給你家姑娘燉了補補身子的。”
“呀,這麼好的蔘如今可不多見了,多謝你家格格。”一個女子又道,等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她藉着炭火暖了自己的手掌,走到我面前,輕輕的爲我掖着被角,“您……醒了?”瞧着我眨動的眼睛,莫影喜出望外。
“啊?小姐醒了?”夏菡也是一樣驚喜不已“太好啦,小姐總算醒了。多少天了,若是再不醒,真真要把咱們急死了。”夏菡上前將一張狐狸皮團了起來,放在我身後給我靠着。“您餓了吧?這就給您煮一碗熱乎乎的雞肉粥來。”
“怎麼能不餓呢?小姐都三日沒有吃東西了。”莫影高興的說着,又轉身端了清茶道“小姐,喝一杯茶潤一潤嗓子,一會再用粥。”
“我這是在哪?你們怎麼……?”我蹙眉問道。
夏菡收斂了笑容道:“咱們已經不在京城了,是皓哲郡王與元格格救了您,這是一處民舍,下了山的小鎮子裡有郡王的別院。奴婢是本來已經上路去邊疆了,是莫影姑娘前去救了奴婢。”夏菡含淚又道“您大難不死,如今已經逃出了皇宮,往後奴婢還是一樣跟着您服侍你,只等着您養好了身子的。”
“已經三日了?”我騰地一下坐起了身子“不行,不行,我要回宮去。”掀開了棉被,就要起身,夏菡莫影趕緊上前攔住我,頭暈的厲害,身子又沒有力氣,只得又躺回去了。
“小姐好容易逃出來的,怎麼還要回去?”莫影蹙眉道。
“你哪裡知道?太后已經下了旨意處死我,如今皓哲與元格格救了我,你們以爲太后會善罷甘休嗎?不見到我的屍首如何發喪?如何去昭告天下?我不能爲了自己苟活,連累了皓哲與元格格,且太后一怒之下牽連了董家呢?還有那些因我被流放的宮人太監,他們是否也會因我喪命呢??還有幻月,對了還有幻月,怎麼不見她?你沒有救下幻月嗎?”我拉住莫影的手焦急的問着。
莫影的表情古怪“哦,沒……沒有,當時侍衛多,沒有救下幻月。”
夏菡也低頭不敢多話,我覺得奇怪“幻月受傷了?你去救救她吧,一定要找到她。”我情急之下便對莫影苦苦哀求着。
“小姐!”莫影跪下了“奴婢救不了幻月了。幻月她……她……她死了。”說完莫影便哀泣着。夏菡也背過身子,揉着自己的眼角。
“死了?”我含淚不解的問道“怎麼會死的?她不是和夏菡
在一起的嗎?她一直身子強健,最後見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啊,怎麼三兩日的功夫人說沒就沒了?”
“不行,我要回宮。”我悲慟不已,又強撐着坐了起來。
“小姐。”夏菡跪倒道“您不必回去了,宮裡人人都以爲您已經暴斃了,昨日,昨日皇榜都貼出來了,大金子民都知道宛妃娘娘歿了。”
“這怎麼可能?沒有見到我的屍身,太后她們……多羅氏,還有皇后,她們能罷休嗎?”我不解的道。
“是幻月,是幻月。”夏菡揉着胸口放聲大哭“奴婢實話告訴您吧,是幻月求了淑妃娘娘用自己替了您,纔有了這招狸貓換太子的伎倆,小姐才能平安脫身。皓哲郡王先是帶着幻月去大牢裡換出了您,留下幻月,她放了一把大火將自己活活燒死,因爲身體燒的面目全非,所以沒有人辨得出,太后感念您的剛烈,已經追封了您爲皇后。葬在皇陵裡的如今是幻月的屍身。”
我知道幻月忠心於我,卻沒想她最後因我而死,且如此慘烈,我一個眩暈便又昏厥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皓哲就在不遠處靜靜的望着我。
“不,我要回去,我怎麼可以讓幻月代我死去呢?是你……是你迷倒了我,才換了幻月進去,你們怎麼如此殘忍呢?”我扯着皓哲的大襖,痛徹心扉的大哭大叫着。
“人已死,不能復生,你這樣自苦又有何用?幻月的心願便是要你好好活着,她讓我告訴你,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你的影子,她的心事你一定知曉,可以代你死去,並且葬入皇陵是她最好的歸宿。”皓哲扶着已經崩潰的我,又道“你不能白白辜負了幻月的死,唯有好好活着,纔是對她最好的報答。”
我其實一直知道幻月的心思,我知道她心裡愛慕軒轅天佑,她怨恨齊清遠,她牽掛董府,她敬重淑妃,她記恨皇后與多羅氏,她的一切喜怒哀樂皆是與我一樣的,她沒有自己,我的一切感受便是她的感受,所以我一早就發覺了她對軒轅天佑的心意,其實私心裡有過幾次還覺得有些難過,但皇帝根本沒有注意到幻月,所以我的心也稍稍放鬆了。
如今想想,便覺得自己可惡,她並不是愛軒轅天佑,她真正愛的人是我,她把自己當做我,像是愛着另一個自己一樣愛着我。甚至不惜代我死去。代替我葬入皇陵。
“幻月!!!!”我揉搓着自己的衣衫,拍打着胸口。大雪不久便封了山路,直到來年開春,我一直安靜的住在山上的茅草屋裡,看着山下萬千的燈火和震耳的炮竹響起,我才感到了新生,新歲便這樣悄然從我們身邊走過。莫影的輕功了得,偶爾打些野味,日子過得從未有過的安逸和寧靜。皓哲偶爾到別院住着,宮裡的事情自然也有耳聞。多羅氏晴柔暴斃之後,多羅一族便從此一蹶不振,在開春之前,毓嬪因爲小產失血過多而再也不能生育了。皇后的日子也不好過,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奪走了二皇子的命,他的去世,擊垮了赫赫巴孟和,聽聞她神志不似從前那麼清楚了,也不如從前那般善於心機了。
而皇帝自從去年宗人府的一場大火之後便再也不會笑了,他終日將自己關在養心殿批閱摺子,要麼便道英華殿與法師參禪論道,後宮半步也不進入
。新政自然推行了,輔政親王也無力過問了。只是皇帝再沒有從前的意氣風發,談笑風生,不免讓人覺得有些悲傷。
聽聞如今的皇宮裡是淑妃與伉妃協理六宮事宜,貞妃依舊獨居不愛出門,而多羅晴柔的玉玲公主,卻又嵐妃撫養了。我不禁感嘆因果報應向來不爽,當日多羅氏讓嵐妃失掉了自己的孩子,卻不想有朝一日她歿了,自己的孩子卻要稱呼嵐妃爲額娘。不過嵐妃待玉玲很好,視如己出,玉玲年幼,沒多久便將多羅晴柔忘卻了,只尊嵐妃爲母。而伉妃雖然沒有子嗣,卻因爲一直穩居妃位,加上協理六宮之事,深得太后與皇上的賞識。佟貴人時常幫着太后照顧凌印,已經讓佟貴人爲凌印的額娘,只是仍舊由太后親自撫養凌印。
皓哲在離着他們別院不遠處爲了我蓋了一個小小的院落供我居住,卻被我婉言謝絕了,一來是不想再留在京城附近,這裡離着皇帝太近了,每日都能聽到她們的消息,每日都要思念幾十遍纔算完。且,我與夏菡莫影的家鄉都在南下,因此,我們打定了主意,便啓程南下了。
一別數年,再回金陵,已經物是人非了,齊家醫館早就人去樓空,此刻只有慘敗的牌匾還掛在哪裡,冬古當日的府邸也已經易主了。司樂塾裡沒有李媽媽等人,也沒有瞧着紫荊。
以爲故人便再也不會相見了,出了金陵奔赴川州的路上,途徑當日那個驛站,我遙遙的駐足觀望,一個女子和她的丈夫進進出出的忙碌着,旁邊跟着的是他們的孩子,有三四歲的樣子。
“是小姐的姐妹。”莫影低聲道。
那遙遙一望之後我們便就此別過了,回到了川州,只是不再是從前的董府,父親住在殘破的茅草屋裡,在橘子莊上給人做活計爲生,子澗也已經長大了許多。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念之間便是七年。
金陵,秦淮河畔,一處小小的酒樓,那是我如今生活的地方,夏菡與莫影莫才都在這裡爲我打點生意,父親也跟着我到了這裡,多年間,常常坐在秦淮河邊,看着往來的沙船,想着我的一位位故人,想着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皇城。
“聽聞今年,咱們皇上要南下,咱們金陵可是天下間第一風花雪月之地,皇上一定會來。”酒樓裡常常能聽到這樣的胡言亂語,時間久了,便也不當真了。
一葉沙舟,一個孤單單的身影,從我面前悄然經過,河岸之上的我,素衣素面,只是一朵芬芳的白蘭簪在鬢邊,那人亦是一朵白蘭執在手裡。我們被別次的白蘭吸引了,轉瞬間卻都溼了眼眸。
“我欲與君恩斷,今生再難見,只盼君身健,歲歲長如願,既不能相守,切莫長相忘。”他只是緩緩吟誦着這一句,朝我而來。
翌年,大金皇帝駕崩舉國哀悼。傳位於三皇子,軒轅凌印。世間傳聞,當今皇帝雖然只有七歲卻繼承了先皇的天威,執掌朝政。
“你真狠心。就這樣丟下凌印在朝堂之上。”依偎在他的懷裡。
“有太皇太后與皓哲,你我儘可以放心。我說過,我可以爲了你放棄所有。”
金陵,秦淮河邊,兩個身影倒映在河水之中,身後遺落的還是那一枝並蒂而開的白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