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田見過很多武林高手,中國的、日本的乃至高麗的都見過,包括他那個出身陸軍的助手,自身也可以算作高手,因此對於徐恩和的身手並未表現出太多驚訝。這不是個劍俠可以來無影去無蹤,隨便取某人首級的世界,再怎麼厲害的高手也抵不過一顆子彈。
自己和徐恩和之間處於手槍有效射程之內,以自己的本事拔槍、射擊完全可以做到一擊致命,讓這個所謂高手變成屍體……但是沒那個必要。
這個世界上沒那麼多蠢貨,如果徐恩和是個單槍匹馬跑去地主大院救人逞英雄的匹夫,肯定活不到現在這個年紀。再說這個名字他聽過,知道其是寧立言手下的得力幫手,更不會孤身冒險。他的人很快就會侵入這座院落,殺了他自己也恨危險,這種事不能做。
在剎那間古田已經權衡明白,朝徐恩和行了個江湖人的抱拳禮:“我叫古田,是個偵探。受人所託來救人的。只是這裡人太多,女人們太吵了,現在放出來就會走漏風聲。我得先想個辦法解決那些護衛。”
“甭費事了。”徐恩和打量古田兩眼:“我看你半天了,手底下挺利索,有時間咱過幾招,切磋一下。這院的事你交給我們吧!”
一羣大漢出現在牆頭,從他們的行動上看,顯然接受過訓練,屬於紀律部隊而不是江湖人的野路子。個人的能力不及徐恩和,可是團隊的戰鬥力就不是這種江湖人能比。他們配合默契,有人舉槍警戒,有人打開了地牢門,還有人朝裡面高喊:“別害怕,我們是警察,來救你們了。”
這就是英租界的警察?久聞大名,倒是要見識一下。
古田冷眼旁觀,發現這些警察的素養確實超過日租界的華人巡捕,但是和日本警察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畢竟日本巡警很多都有軍隊服役經歷,這些華捕幾個月集訓怎麼也趕不上行伍的磨練。
可是隨着觀察,古田發現這些華人警察和日本警察相比,更符合“警察”這個身份。他們對於這些女性非常尊重甚至到了畏懼的地步,不但要安撫情緒,還要找衣服給那些赤身女人遮掩。這些事日本警察是不會做的,他們是戰士,目標是完成任務消滅敵人,而這些華捕則更注重安撫民衆。
剛剛想到這裡,槍便響了。高家留守護院終於趕過來,和負責警戒的警察開始駁火。指揮作戰的是個三十多歲男子,手裡提着駁殼槍坐鎮。警察的射擊水平高於本宅護院,可是也沒強出太多,還要保護那些女子,場面上並不佔優。
徐恩和一把將古田拉到一邊囑咐:“這事你別摻和,老實在這待着。敢單槍匹馬來救人,是個好漢。越是好漢越得惜命,這是寧三少的名言。你就邊上看着,這事我們辦了。”
古田嘴裡道謝,眼睛則緊盯着戰局。這裡畢竟是高家的地盤,時間拖得越久,對警察越不利。如果照這麼發展下去,或許……還有變數?
徐恩和的注意力也被戰場吸引,手中拿着兩把駁殼槍躍躍欲試,尋找機會衝鋒,對於這位古田偵探已經不再注意。古田的手悄悄動了一下,眼睛則四下觀望,他必須選擇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時機,確保一槍擊斃徐恩和。再來個背後開花,把這些警察的隊伍打散!
尖利的哨聲忽然響起,聲波把古田的手打回原位。帝國的軍人不會使用這種哨子作爲傳聲工具,本宅主人的部下更喜歡用鑼或者臉盆聯絡。所以來的肯定是這家人的對頭。
很快古田就發現,自己的判斷力再次救了自己一命。
一大羣軍人如同潮水般涌入高家大院,這些士兵背後揹着大刀手中舉着老舊的步槍,大聲呵斥命令所有人放下武器舉起雙手。他們的人數多且訓練有素,再加上二尺半的號褂子,成功震住了高家家丁。
護院們慌亂地丟下武器舉手投降,而那些被放出地牢的姑娘們卻發出陣陣更爲淒厲地尖叫。這也不奇怪,自從前清到北洋再到民國,大姑娘遇到兵都是災厄,不管他穿的是什麼號坎,結果都差不多,也難怪她們恐懼。
古田倒是沒發出尖叫,可是內心的恐懼並不在這些姑娘之下。這支部隊是二十九軍的人,在目前爲止這塊地盤的真正主人還是他們,雖然帝國早晚要把這支部隊消滅,但不是現在。
這件事怎麼把他們也捲進來了?該死!古田有些懊悔,自己的行動還是不夠快,早知道二十九軍會出現,應該昨天晚上就放火的。同時他心裡也升起另一個念頭,這些人的出現和寧立言到底有沒有關係?
二十九軍不敢隨便殺日本人,古田自己的人身安全沒問題,但是這件事被他們抓住把柄,肯定不會就此放過。
可以預見,接下來帝國要面臨一通口誅筆伐,搞不好就連冀東運輸公司都要牽扯進去。自己受甘粕正彥僱傭,就是要把這件事化解,現在反倒是越鬧越大,自己該怎麼向甘粕交待?又怎麼維護帝國利益?
徐恩和那些人並未得到優待,也被士兵繳械。幾把槍指在古田頭上,他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掏出自己滿鐵公司的證件,乖乖交槍。倒是徐恩和爲他說好話:“他不是壞人,是個偵探,來這救人的。”
“偵探?球個偵探!那玩意有啥用?救人還不得是靠我們?”說話的是個小軍官,說話帶着武人的驕狂跋扈做派,用鼻孔看人,顯得粗魯。把古田的駁殼槍擺弄了幾下,隨後把槍插到了自己的武裝帶上,一邊罵着髒話一邊推搡着,把古田以及徐恩和外帶幾個警察關進了一間空房子裡。
古田看看徐恩和,用本地話發問:“徐二爺,你們跟這幫大兵不是一回事?”
徐恩和哼了一聲,顯得很是不滿:“誰跟他們一回事?我們在英租界幹活,能跟一幫西北來的土老帽摻和?有幾條破槍就人五人六的,也不看看自己都窮成嘛樣了。手裡那槍跟燒火棍差不多,也不嫌寒磣!哥們,你甭害怕,他們不敢把咱怎麼着。他們是寧三爺僱來的打手,等會寧三爺一來他們全老實,槍也得還給你。”
“槍倒是小意思,沒什麼關係。”古田賠個笑臉,他把女人的事辦砸了,只能通過別的事情彌補。徐恩和看來沒有什麼心機,倒是可以結交一下。至少通過他的嘴瞭解一下,寧立言到底爲何而來,這些事他們到底知道多少。
外面傳來陣陣女子的哭叫聲,還有男人呵斥聲。古田看看徐恩和:“這些士兵在幹什麼?”
“當兵的進宅還能幹嘛?甭問,這時候正翻箱倒櫃找值錢的玩意呢。哭的可能是本宅女眷,高從善不住這,可是那些管家都把家眷帶來了,也許是她們哭。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這話雖然聽着喪氣,可是事實。人不在現場,光靠瞎猜沒法得到真相。古田的目光瞥向門口,門關着什麼也看不見。
押着自己這幾個人進來的士兵就守在門口,就算自己能對付這幾個大兵,也對付不了那麼多人。該死!自己沒法離開這間屋子,就沒法掌握情況,更不能做出干涉。
古田不相信這些士兵來到高家大院就是爲了搶劫。這不是西北軍的作風,更何況高從善不是個好惹的主,從他家裡救人是一回事,抄他的家又是另一回事。如果魯莽從事,高從善可以把事情捅到上面,讓整個二十九軍承擔責任。哪個帶兵官也不敢下這種命令,這裡面一定有蹊蹺,他們一定在找什麼……
“找到了!”
高家大院門外,曹津辛一臉興奮地對寧立言說道:“足有幾百斤大煙土,光這個就足夠定高從善一個死罪。南京政府可是命令禁菸,私藏那麼多大煙,這是要殺頭的。”
“這年月哪個財主家裡不藏點菸土?這不叫事。”寧立言的態度很是從容。剛纔那番追逐打鬥,讓他的西服沾上泥土,此時已經脫下來扔掉,上身只穿着襯衣。手裡拿着香菸與曹津辛對答。
曹津辛因爲餘唸的關係以及寧立言對西北軍的貿易資助,對他印象極好,並不在意寧立言的態度,笑着說道:“您要找的東西也找着了。儲備券,好幾皮箱的儲備券呢。就那麼放在外頭,也不藏着,他們膽子是真大。”
“這些儲備券他們是要拿到城裡換錢的,藏着太費事了。我就知道是這樣,好端端的市面上多出來那麼多儲備券,肯定是有人把外地的票子有計劃的帶進來。這幫狗日的東西,膽子還不小!”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咳嗽,寧立言回頭看去,見喬雪以一種威脅的眼神瞪過來,知道她是警告自己不許說髒話。她喬大小姐的丈夫必須是個體面人,不能失去紳士派頭。連忙朝喬雪示意,表示自己明白輕重,只不過和曹津辛這種小軍官說話,這樣顯得親近。
曹津辛沒看出這裡面的眉眼高低,興奮地說道:“這些儲備券和俺沒啥關係,但是這些姑娘得救了,這是大好事。就算回去背處分,俺也認了!”
喬雪接過話頭:“處分?你想多了,你回去就等着提升吧。要是你這次不能升官提拔,我就在報紙上罵宋哲元,罵到他提拔你爲止。我告訴你吧,你這次走了鴻運,不但升官還要發財,發一筆大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