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他是神兵的囚犯吧。”華禹的眼睛直視着秦城。
阿景抿了口奶茶,眼光不捨地離開窗外的風景,“是那樣,不過我已經幫他申請緩刑了,你不用擔心會因爲他挑起柯氏和神兵的爭端,華禹,你現在要做的是盡力扭轉從前大家的誤區,不要再讓人以爲華家是柯氏的附屬品,你要成爲繼承人,對此你已經有所覺悟了吧。”
“說實話,還沒有。”華禹直白地說。
阿景一副不信的樣子,“你已經二十一歲了吧。”
“是,正因爲如此。其實邱楚河還沒有跟我解除養子關係,而且他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是華家的繼承人。”
阿景的眉頭皺了皺,“是嗎,他們不是揚言等你一滿十八週歲就解除關係的嗎,怎麼,發現你的好,後悔了?”
華禹搖搖頭,“我想只是因爲給我的那點贍養費太微不足道,而我有些年頭沒有收過錢了,我也一直沒怎麼住在家裡,只有需要家庭全員出席的時候才露面走走形式,我想他們只是覺得我沒什麼麻煩而沒找到契機開口,或者他們根本已經不關注我到了不知道我年齡的程度,他們恐怕是不知道我已經成年了呢。”
“不過那也沒什麼關係吧,你怕邱家會以此纏住你嗎?”
“當然不是,雖然只是爲了遺產收養了男丁,可畢竟掛過一家人的名頭,即使要我贍養終老也是應該的,可是繼承華家的人怎麼可以是別人家的養子呢,不解除這段關係,我便覺得我的姓氏是不純潔的,可我毫無立場去向養父母提出解除親屬關係啊。”
阿景走向他,摸摸他棱角分明的臉頰,彷彿他還是十年前剛及她胸口高的孩子,“他們從沒關心過你,更別說愛你了,即使知道他們收養你的意圖,即使他們剛剛得到邱家的遺產就對你說出解除關係那種絕情的話,你還是願意視他們爲尊貴的養父母嗎?你依然不願意行使主動解除關係的權利嗎?”
華禹搖搖頭,“我從沒生過他們的氣,真的,也許我也並沒有像愛親生父母那樣愛過他們,因爲我知道對於他們來說,忍受我的存在也並不容易,他們給我的雖然不能讓我像邱安晴那樣隨心所欲,但這也給了我用雙手勞動的契機,讓我知道原來華家給員工的福利是否豐厚,我知道我的員工過着怎樣的生活,我爲和他們過着同樣的生活而引以爲豪,這些年,我幾乎去過華家旗下在國內的每一個公司,我想我比任何人都瞭解我的家族,那也是我身爲繼承人該做的事不是嗎。”
阿景的眼中射出憐愛的光,“華禹,你是在壓抑着說這些話嗎,你不肯接受我的費用的時候,不是在賭氣吧。其實我老早就想告訴你了,我不想勉強你做任何事,包括做華家的繼承人,可我又怕你會因爲這樣而感到屈辱,我想讓你得到普通孩子的寵愛,又怕傷了你的自尊,因爲你畢竟不平凡,你在我面前從來都擺出堅強的樣子,所以……”
“你想的過於複雜了,阿景,我這些話不是爲了讓你高興或難過而故意說給你聽的,而是我真的這樣想,以身爲華家子孫爲榮,以揹負這一重擔爲榮,我的確喜歡隱藏真心,可我對你最多是不表露真實,但絕不會騙你的,我爲華家所做的一切,我都覺得那是光榮而非屈辱,真正的屈辱,早在十二年前我就深深體會過了,不過當哥哥打倒了獨孤家和吳均然的時候,我就已經釋懷。而現在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曾與我並肩作戰過的,千千萬萬的員工,來自他們的沉重的責任。”
阿景看着他,目光已經轉變爲對一個男人的正視,他早就不是十年前那個弱小的孩子了,不,他很強大,十年前就是,“你不需要覺得身爲別人的養子而混淆了形式,你是華家人,華家獨一無二的繼承人,我保證沒有人會懷疑這點,你具有華家千百年流傳下來那種與生俱來的東西,華禹,那是我曾在影風身上看到的。”
她竟然自己提起影風哥哥了,“你已經不會爲他的死而難過了嗎?”華禹能夠感受到旁邊秦城的目光越發地不友善。
阿景笑了,“你也想的過於複雜了,我每次提起他都不會難過,他怎麼會跟難過這種東西扯在一塊呢,他生前就不會讓我難過,他總是會讓我放心的,十年了,難道你以爲我這十年都活在無法釋懷裡嗎,那可是你不瞭解我的地方,因爲和你想的剛好相反,華禹,你還沒愛過一個女人呢,你總有一天要面對自己不願袒露的真心,那時你就會懂了,每一次懷念他,哪怕會讓我想起他已經死去,那也是美好的。”
樂源打開華禹發來的郵件,是駱駝他們接下的案子,她將電話撥了過去。華禹坐在柯家客房的電腦前,事實上這間客房是常年屬於他的,接起樂源的電話,“哦,因爲地點是原特工組的基地,不過已經廢棄了,我怕惹阿景難過,在柯家纔沒說。”
樂源哦了一聲,“那地下還有什麼值得探索的東西嗎,以前那個非法的特工組不是早就覆滅了嗎,那裡應該只是一片廢墟而已吧。”事實上她一看見那客戶指明要探尋的地點就不想去,因爲那剛好在獨孤家的住所附近。
“不知道,不過阿景接受特工組並讓其成爲神兵認可的組織的時候,並沒有她當初所耳聞的那麼多的財產,據說前特工組是靠一筆意外的寶藏起家的,客戶大概認爲那筆寶藏還在那基地裡吧,因爲當初地下基地坍塌之後,神兵沒有展開挖掘,因爲爆炸很徹底,工程實在太浩大了。”
樂源觀察着地下基地的地形圖,“神兵都不願耗費力氣,我們圖個什麼?”
華禹百無聊賴地嘆出一口氣,“可駱駝又不是新武林的人,他當然不知道特工組基地或神兵之類的,是覺得有趣才接下來的,不過我倒覺得這個客戶不是隨便下單的,特工組初代統領是親自炸燬基地的,既然如此,說不定真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呢。”
秦城實在不太喜歡旁聽柯景恩和其他男人,尤其是華家男人的對話,一個人走到桃林裡。這滿院的桃花都在向他證明,今天的阿景已經與十年前和他頗有糾葛的那個今非昔比了。
“不要亂走,有機關的。”阿景的聲音出現在身後。
他回過頭,望着那個讓月亮頓時黯淡的女人,你已經變得比以前耀眼百倍,雖然以前的你對我就已足夠。
她笑了笑。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最害怕一成不變的是你,但是真正一成不變的那個人,好像是我呢。”
“阿城,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呢,還願意戰鬥嗎?”
秦城捋了捋她的頭髮,“我曾經多少次地夢想過有一天,你能像現在這樣自然而親切地稱呼我,難道只有在華影風的死時過境遷你纔會願意正眼看我嗎?”
她搖搖頭,“不會時過境遷的,阿城,今天的我對他的感情與十年前絲毫沒有不同,也許我還會愛別人,但是無論如何,我永遠都愛他,那已經超過了只存在於我們世界的許多東西了。而我之所以把你從牢里弄出來,是因爲你改變了。”
“我?”
“其實在我們的那場戰鬥裡,你一直在挽救我的生命,甚至更甚於他,可你知道嗎,我就是不能直面那樣的你。”
“這個問題我以前就一直在想。”
“因爲你只打必勝的戰爭。”
他皺起眉,“難道這不對嗎?”
“當然對,而且毋庸置疑,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能變成像你一樣完美的人,看到了完美的勝利才走向戰場,你聰明又有實力,可你卻不如影風能承擔壓力和痛苦,他從不因爲覺得會贏而去戰鬥,他始終知道自己肩上扛着什麼併爲之揮劍,哪怕那看上去是一場必敗的戰爭,他總是試圖承擔更多而讓我們輕鬆和寬心,無論結果如何他一直這樣努力着,而且拼盡全力,然而你在他臉上是永遠看不見這些痛苦的,因爲華家教給後代最重要的信條便是希望,他擁有,並留給了我。”
秦城看着她的眼睛,“並非看見勝利纔去戰鬥,卻全都贏了嗎,雖然他於公於私都是我的敵人,可我卻始終看到他就恨不起來,如今我好像有點懂了。”
“我相信,阿城,從你爲你的老哥獻出意識打開原子槍盒的那一刻起,你真的改變了,你走向了一場必敗的戰爭,你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卻還是去了,而讓你做出那種改變的並不是我。”
秦城也微笑了,桃花瓣都在爲這笑而動容,“可是我沒有想到我竟然安然無恙,還能在十年之後重新醒來,我的意識在槍盒打開之後就得到了解放,它到了很多地方,包括你的身邊。阿景,雖然我想十年前我就猜到答案了,不過我還是想聽你回答,那時候在懸崖邊放飛金絲雀的人是你吧?”
“是我。”她的眼神無比堅定。
“真高興,雖然你到現在依然不愛我。”
她將右手伸到他面前,“可是,我們已經不再是敵人了,愛我並不是你的全部,你最愛的是你視爲父親的死去的那個人,和他視爲生命的特工組,阿城,現在,我想問你,當如今特工組已經歸屬於我,你還願意成爲我的夥伴嗎?”
“阿景,還記得嗎,以前我還是特工組繼承人的時候,我就說想要和你一起建設未來的組織,可是現在角色剛好相反了,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預料,如你所說,我這個從來只打必勝戰爭的人,心情已經無法回到當初,我已經不是特工組的秦城了。”
她的手依然停留在他面前,眼中卻由閃光轉爲失望,“我懂了,相信我不是爲了利用你才救你出來的,即使離開我,也希望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他握住她即將放下的手,“謝謝,你說了我想證實的話,既然你許諾了我的自由,那我就自由地選擇了,老哥的時代已經過去,這個時代的秦城要守在柯董身邊,因爲只有我們是一樣的,只有我們能瞭解彼此的痛苦,而我也想全然改變去生活在勝負未分的世界裡,因爲像你說的,也許對未來的未知是人們恐懼的來源,但那也正是人生的美妙之處不是嗎。”
她的手被他的右手握住,她的眼光落到他掌中的疤痕上,那傷口是她劃下的,他也如同她一樣回憶起由這痕跡而生的種種,她已經失去曾被影風稱之爲不完美的完美,那小腿上的疤痕了,然而她現在才發現,她當初爲表衝破牢籠而刻在他手上的這一刀對如今而言是多麼彌足珍貴,她已經失去了獲得勳章的權利,而爲過去留下些痕跡有時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