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璇璣心裡有氣,可還是派了蘭清回安國公府同葉老夫人知會了一聲。葉老夫人正氣得頭痛,見蘭清進來,臉上就有些訕訕的。待到蘭清將沈璇璣的話帶到,又拿出一盒兩隻的野山參,“王妃說,最近都沒得什麼好的,只有這兩支還算齊全,請老太太保養身子。”
“回去替我謝謝王妃。”葉老夫人臉微微一紅,“也叫她妹子別生氣……”
蘭清一笑,“要不怎麼說王妃知道老太太的心意呢,王妃特特讓我帶話,讓老太太千萬別生氣。王妃和幾位姑娘爺們兒自到了瓊江,都靠老太太和國公爺上下週全體貼,王妃和沈二姑娘都記在心裡。”
“王妃說了,不論旁人,她和老太太、國公爺是嫡嫡親的,萬沒有遷怒長輩的,請老太太放心。”
葉老夫人聽了這話,臉上微微好看了些,“嗯,你很聰明會說話,當初讓你去跟着大姑娘是沒錯的,你去吧,就說我知道了。二丫頭也多日沒見姐姐了,想住,便多住幾日再回來吧。”
蘭清領命去了,青荇將葉老夫人扶起來,“老太太喝口蔘湯,奴婢早就說王妃和二姑娘都知禮孝順,必不會怪老太太和國公爺的。”
“那是她們姐妹的好處,我又怎能不給她二人一個交代?”葉老夫人瞪圓了眼睛。
“二爺大了,國公爺也有了春秋,再那樣生氣了打一頓,怕是不妥。”青荇低下了頭,低低道。
“唉……都是冤孽……”葉老夫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得了葉老夫人的答覆,沈瓔珞便在九王府住了下來。薛縝自然是沒有意見的,聽了霍祁鉞的話,倒是比沈璇璣氣得還厲害,“衛玠這個二世祖,當我和王妃是死的?”
事涉王妃孃家之事,霍祁鉞不好接話,只是笑着換了個話題,“我聽說,那位又挑了十個年輕貌美的胡姬進了上去,最近是風頭正勁啊!”
薛縝不屑地挑起眼角,“雕蟲小計,奸佞妄徒。”……
轉眼便過了十數天,這日夜半,薛縝正摟着妻子睡得香甜,忽聞一陣腳步踢踏之聲,外頭亮起層層火把,似要穿破這夜的寂靜。
沈璇璣被驚得坐起,那一剎那間,她想到了父親接到北金異動軍報的那一晚,她也是這樣,從甜夢中驚醒的。
薛縝見她臉上惶然,一邊將她抱在懷裡,一邊沉聲問道,“怎麼了?這樣吵?”
“回王爺的話,說皇上不知怎的突然昏暈,宮裡來人,傳王爺並王妃們進宮呢!”回話的是花嬤嬤。
薛縝和沈璇璣對視了一眼,急忙起身換衣入宮。二人雖然已經十分迅速,可等到了“元泰殿”的時候,還是比別人晚了一步。
內室簾幕低垂,只偶爾傳來喁喁之聲。外室裡一向不受寵的三王爺帶着王妃坐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六王爺依然沒來,六王妃見到薛縝二人還很友好地笑了一下。
沈璇璣趁勢坐在她身邊,薛縝走去三王爺身邊,不知低低地說些什麼。
“怎麼不見八王嫂?”
六王妃聽問,向着內室不屑地撇了撇嘴,“在裡頭賣好呢!”
沈璇璣不知這話該怎麼接,就舉室四顧,看到三王妃正看着她,便對她笑笑。
三王妃和三王爺長得很像,都是容長臉兒白皮膚,一對眼睛霧濛濛的,雖然年紀最長,可臉上的神色最是單純。她見沈璇璣看她,也羞澀地笑了笑。
一時只見簾幕掀開,麗貴妃帶着八王爺出來,想必八王妃還在榻前照顧。麗貴妃雙目紅腫,可身上臉上都一絲不亂。只聽她語聲微微顫抖,“皇上口諭,養病期間,由八王爺監國。”
“是。”屋裡諸人都跪下領旨,六王妃冷哼了一聲。沈璇璣連忙扯她一下,她也不甚在意。
這道口諭,幾乎點明瞭八王爺的準東宮身份,他原本就是皇帝的兒子裡唯一的親王,母親又是得寵多年的麗貴妃,向來就是太子的最可能人選。只是平日都是人們擅自揣測,這下卻是皇帝親口下旨。只見八王爺激動得戰慄不已,嗚咽着說些什麼“不負所托”的話。
皇帝這一病就病了一個多月,沈璇璣身爲人媳,必然要天天親奉君側。雖然有八王妃在,她插不上什麼手,多數時候是立在一邊站樁。可是唯一有一件好處,就是她伺候完皇帝,總可以順路去“壽安殿”瞧太后,比起往日要遞摺子方能入宮,卻是方便多了。
八王爺這些日子志得意滿,孝心有八王妃替他盡,他在外十分忙碌。雞蛋裡挑骨頭地罷黜了幾位平時不怎麼理會他卻又清正能幹的臣子,一氣兒將自己麾下親信都放在要緊的位置上不說,連吏部考覈官吏之事都要插手。
皇帝自己是個爛漫之人,這些皇子的教育幾乎都由太后操心。而八王爺唯母命是從,麗貴妃雖然是個宮斗的高手,在國事上,誠然沒什麼見地。母子二人一味地貪婪攬權,只求帝位,不顧國運。
這日沈璇璣在“元泰殿”點完卯,又只帶着幾個下人往“壽安殿”來了。可還未進得殿門,就聽見太后在發脾氣。
“給哀家通通滾出去!”太后病重體弱,拿起藥碗奮力一扔,不過是丟在離榻一步的地方。只是她多年威勢尚存,聲音又低沉又嚴厲,那一殿下人都嚇得畏畏縮縮向外爬。
沈璇璣將春綽幾人留在殿外,自己邁步入內。
“哀家的話你聽不到?”太后伏在牀上喘氣,“給我滾出去!”
“太后,是我。”沈璇璣站在榻前,將她扶起坐好。又去桌上斟了一杯熱茶,遞在太后手裡。
太后一見是她,倒也不再罵人,只是愈怒,壓低了聲音對沈璇璣道,“皇上還在呢!他就這樣迫不及待的!”
沈璇璣不語,只是默默地聽着。
太后呼了一口氣,“縝兒那邊如何了?”
“情況比前幾日好多了。”沈璇璣這纔開口,“傷者已請了太醫調治,死者都送往了義莊,畢竟天熱,怕再生急病;倖存的人都安置在帳篷裡,不至流離失所,好在天熱,先將就幾日也無妨。王爺已經找了人去替他們修葺舊屋,實在燒得厲害的,也安排了別的住處,後日便能入住了。”
沈璇璣一板一眼的,卻只揀了順利的說給太后聽,並不提薛縝辦事處處掣肘,官員彼此搪塞、太醫心不在焉,乃至安排災民的帳篷,一半是“金烏衛”的,另一半都是他自己去兵部以印璽抵押借來的。
可太后畢竟是太后,一聽便知道沈璇璣報喜不報憂,“你怕我擔心,我卻知道,那些人在八王手下久了,未必肯聽九兒的。”
沈璇璣訕訕不言。前幾日瓊江城西一座油坊不知怎麼起火,那火災初起之時是半夜,待到人們驚醒,已經是火燒連營的態勢。雖然火勢有限,可瓊江寸土寸金,一條街上的住戶奇多,這半條街燒了過去,死傷者便有七八十人。
而且,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居然是“金烏衛”。這話沈璇璣不敢說,說出來太后非要氣死不可。
“我覺得我當年,真是做錯了。”太后悠悠一嘆,她愛自己的兒子,爲了捧他登上大寶之位,也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兒,可是她絕對不想一手毀了大昀王朝。
“我也不該一味責怪陳錦,想必她現在,就和我當年的心思,一模一樣。”沈璇璣坐在一邊,靜靜地不發一語。
“八王和皇上一模一樣,只讓家人傷心也就罷了,百姓何辜?”太后有些頹然,“都怪我,我這樣自私,死了都沒臉去見先帝。”
沈璇璣見她是真的後悔傷心,心裡也是一酸,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想?”太后問她。
沈璇璣依舊低着頭,想了一想清晰地道,“我想,爲人子女的,總不能讓自己父母死得毫無價值。”
“此路兇險,一着不慎就是滿盤皆輸。”太后眸子倏地一亮。
“我雖愚鈍,尚懂何謂舉手無悔。”沈璇璣依舊緩緩道,二人如打機鋒一般。
“若是輸了,你會如何?”
“王爺不會輸的。”沈璇璣忽地一笑,大眼睛望着太后,“他一定不會輸的。”
沈璇璣回到王府的時候,薛縝已經獨個兒在花園裡站了許久。
“王爺做什麼呢?這大熱的日頭,別曬着了,快進來。”沈璇璣將他拉進屋。
薛縝臉色不比往日喜慶,好似十分疲憊無奈。沈璇璣和他成親幾個月來,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樣。
“我今日去了義莊。”薛縝話音一落,花嬤嬤立馬大驚小怪地衝了出去。
沈璇璣沒理會她,靜靜地望着薛縝。
“璇璣,你說,那些人爲什麼會死?”薛縝也望着她。
“他們是因天災而死,可若是放任不管,天災就會成人禍,就會有更多人因人禍而死。”
薛縝目不轉睛地看着沈璇璣,半晌才笑一笑,“你說得對。”
沈璇璣正要說話,只見花嬤嬤端着一盆柚子葉水進來,拼命往薛縝身上狂灑。薛縝被灑了個透心涼,和沈璇璣二人連說的話都忘了,呆呆地道,“嬤嬤,做什麼?”花嬤嬤不理他,撒完一盆水,白了二人一眼,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