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邊地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霾氣氛之中。居於大昀和北金之間的穆託皇城裡也是一片的肅殺,當朝國主和太后,早就已經無視和大昀的姻親關係、投奔了北金,在這大戰來臨的緊要關頭,若說不緊張,確是騙人的。
再加上國主母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二皇子沉琅和王妃衛璽,上次命大不曾被他派去的人偷偷燒死,如今雖然下落不明,可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一顆*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引爆,然後炸燬他們現在有的一切。
尤其是暗中有謠傳,說是沉琅夫婦二人還在穆託都城之中盤桓,並沒離開逃往大昀,國主心裡就更覺得不放心了。
他要在一早便掐斷那引線,不能讓一星火焰燃起在沉琅二人身邊。
其實原來是出自一父的親生兄弟,真的有必要弄得這樣你死我活嗎?國主也這樣問過自己,可是他的理智不允許他動搖。如果他不死,死的那個,就會是我。他這樣對自己說。
他和沉琅有着殺母之仇,就算自己一念仁慈放過了他,他在衛璽背後的大昀的幫助下,誰說不會有翻身的機會呢?如果任由他翻了身,那他會像自己一樣仁慈,放過殺死他母妃玉妃的太后嗎?
這個答案他不知道,想來也不會有知道的機會,因爲他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沉琅翻身的。
對不住了,二弟。國主攥緊自己手中青金石雕龍的小印,在紙上輕輕地按了下去。
那是一道追剿沉琅、衛璽以及他們隨從的密旨,他不怕濫殺無辜,不怕殺一儆百,他只怕捉不到沉琅,讓他逃到了大昀境內,就一切都晚了。
“聽說穆託國主發了癲,派出人去追擊二皇子和阿璽呢,你有什麼消息沒有?”衛珈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起碼能在牀上坐起來了。她身後靠着一個軟軟的鵝毛墊子,是瓔珞親手替她做的,她如今知道了霍祁鉞的下落,又只能按兵不動,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閒暇只有靠做些針線來排遣。
說起來好笑,瓔珞在家的時候,針線女紅上最弱,在安國公府那麼幾年,也只有替沈珊瑚繡得一塊蓋頭算得上是精緻,沒想到到了今時今日,自己竟然也要靠做針線來打發時間了。
那繡花針一針一針地戳下去,絲線在指間蛟龍一般遊弋,倒讓她紛亂的內心變得波瀾不興起來。
夜來正在一邊親自替衛珈煎藥,此時是傍晚,正是將士們休憩之時。衛珈前頭病重,煎藥的小爐子就設在帳子裡,那藥香味兒也不刺鼻,反而聞起來讓人心靜。
“你倒是耳聰目明。”夜來半彎着身子,拿藥罐兒的小蓋子輕輕將藥沫推到邊上去,聽到衛珈問話,笑着回過頭來道。
冬日天黑的早,帳子裡已經點上了燈燭,燭火搖曳,在他臉上投下一波一波的暗影,他的輪廓被勾勒得更爲清晰,睫毛比女人的還要彎長,一對瑩瑩的眼睛笑眯眯看着衛珈,衛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伸手將一縷髮絲抿到耳後去,故作嚴肅地道,“問你正經事兒,可有什麼消息?”
她以前是從來不屑於做出這樣小兒女的嬌態的,這個舉動在夜來眼裡又是新奇,又是嫵媚。夜來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連手邊的藥罐兒都不去管了。二人面面相覷,如同電光火石一般,雙雙大羞,臉上都像是打翻了硃砂盒子,紅紅白白的好不精彩。
夜來就覺得,若不是衛珈身受病痛折磨自己太不忍心,不然她這一病,其實也挺不錯的。衛珈這樣半喜半嗔的嬌羞神情,讓他怎麼瞧,都瞧不夠。
“你說不說?”不過衛珈終究是衛珈,之前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如今再看着夜來一副茫茫然的歡喜神情,又是羞又是氣,拿起手邊的小枕頭,就向他丟了過去,就是想要打醒他,免得一會兒別人進來,看見他這個樣子,背後一定會笑死她的。
夜來雖然在意亂情迷之中,打小兒練起的童子功還沒丟,穩穩地將那枕頭接在懷裡,笑着走到衛珈牀前,還給她口中還道,“仔細手疼。”
衛珈恨得牙根兒癢癢,深覺不管什麼樣的男人,蹬鼻子上臉,都是與生俱來的基本技能!
夜來見她咬牙切齒真的要惱了,連忙開口撲火,“其實有沒有什麼消息都不重要,反正二皇子和王妃如今已經到了大昀境內,估計沒幾日就會到瓊江了,穆託國主在他自己的都城裡瞎折騰,也礙不到他們什麼事兒。”
沉琅和衛璽死裡逃生之後,確實在穆託都城躲了一段日子,沉琅手裡有先國主留下的信件,自然也能招攬一批對先國主忠心耿耿的擁躉,只是因爲風口浪尖之上,凡事都不能招搖,生怕又惹來殺身之禍,才刻意低調行事。
可惜現在,他們在穆託的大事已了,但凡有一點兒智商的人也不會繼續留在那兒引頸就戮了。那什麼沉琅和衛璽還在都城裡的謠言,自然也是有心之人傳出來的,誰知道這位陰沉沉的國主,居然就信了。
“原以爲此計拙劣,還怕阿璽是在胡鬧,現在看來,她確確實實是很瞭解那位太后。”衛珈點了點頭,“她早就知道,穆託太后和國主一日不見到她和二皇子的屍體,就一日不會消停。”
衛璽和那太后也做了幾年的婆媳,自然將她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像太后這樣自視甚高其實智商有限的宮鬥動物,也有專門針對她的攻心之計。她和她的親生兒子一樣,都是外表陰沉,內裡沉不住氣的,只需要放一絲假消息出去,就可以看着她自己大亂鬥了。
穆託國主登基之時就名聲不好,如今又這樣喊打喊殺的,臣民怎麼會真心歸附於他?這世間的事,都是一步錯步步錯,若不是他們當日存了私心,半途倒戈巴結北金,想來事情,也不至於會演變成如今這樣。
“穆託以爲北金必勝,卻不想想,就算北金勝了,難道就會和他們聯盟?”夜來微微一笑,衛珈也看着他笑道,“元洌可不是會因爲別人對他示好就網開一面的性子,且看着吧,估計穆託也是秋後的螞蚱了。”
說回被困在北金皇城之中的霍祁鉞,如今除了要應付時不時來他跟前跳躥一番的米羅,藍夙也偶爾會來到山洞裡。他二人如今也算是達成了某一方面的默契,藍夙的心裡可不會有北金的國運,她只想報復元洌和將米羅拉出火坑而已。
若是說她婦人之仁、鼠目寸光,卻也不太厚道,作爲一個家園都毀滅在元洌父皇所率領的鐵蹄之下的俘虜之女,要求她對這原本也是敵對的國家產生什麼維護之情,也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藍夙的心裡沒有北金千秋萬代的盛世,只有她做女人一世的苦痛、怨恨、憎惡和被背叛。她很樂意於見到霍祁鉞能夠有所作爲,並且願意親自給他一些協助。元洌如今對她來說已是洪水猛獸,她要消滅他,不僅是爲了自己之前十餘年荒廢的心意,還爲了自己視若珍寶的、年輕生命還未完全展開的米羅。
“只要你們,願意讓我和我的女兒,好端端地走出這座牢城。”這是她對霍祁鉞唯一的要求。
霍祁鉞聳了聳肩,“我會盡我所能。”
藍夙諷刺地笑一笑,“這樣的話,不止一個男人對我說過,他們最後,都食言了。”她把臉湊近霍祁鉞,一對泛着碧藍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她近來用心過度,眼角的皺紋似乎已經有些要衝破樊籠的感覺了,她一字一頓地強調道,“你,必須要答應我。”
霍祁鉞不覺得在這個時候拒絕她是理智的,他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藍夙似乎沒想到他這樣痛苦,倒是一怔,隨即便笑了起來,“霍統領好大的口氣,倒像自己纔是大昀的皇帝了。”
霍祁鉞暗暗頭痛,矯情的女人,不應承你說沒誠意應承了你又冷嘲熱諷夾槍帶棒是爲哪般啊!
“陛下那兒,自然有我。”他揉了揉眉心,“我們大昀的皇帝向來不會難爲老弱婦孺,太后娘娘可以放心。”
這理由雖然也是蒼白,可藍夙如今是騎虎難下,不然選擇和霍祁鉞以及他身後的大昀合作,不然便是在北金皇城裡等死,不僅是等死,死之前恐怕還要看着元洌歡蹦亂跳,而自己的女兒橫眉冷對,這樣的誅心之痛,倒比死,還要痛苦千倍萬倍了。
她又立在地上想了想,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霍祁鉞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有幾分輕鬆,又有幾分興奮。如今雖然不是藍夙一手遮天的時候了,可在北金皇城這樣的地方,那些暗地裡的枝枝蔓蔓糾結不知幾多,她的勢力好像一支一支的觸角,有些被元洌斬斷了,可更多的,卻在黑暗之中靜靜蟄伏,等待重新得見天日的時候。
她從袖筒裡捻出一張小紙條,遞給霍祁鉞,“霍統領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