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縝登基之後,日日忙於國事,只有晚上的時候會和沈璇璣一起用晚膳。沈璇璣心疼他不顧身子,吩咐就讓御膳房多煲一些湯水來給他補身。她自己也會在“鳳昭殿”後的小廚房做幾個可口的小菜,等着薛縝來了,讓他吃得舒心些。
不知不覺就到了冬天,宮裡的地龍燒得暖,“鳳昭殿”裡還擺着不少黃銅炭盆,饒是這樣,沈璇璣依然披着厚厚的狐皮小襖,窩在榻上不願下來走動。
“哎呀,糟了!”她突然驚呼起來,殿裡的宮人都嚇了一跳,連忙束手聽命。
“皇上今兒中午在書房和大臣們商議事情,午膳必沒有用好。蘭清,你叫小廚房去下一個米線,不必擱火腿了。”蘭清領命去了,沈璇璣這才下了榻,淨面勻鬢,換上大氅,叫蘭清拎着食盒,自己去書房給薛縝送食物。
一踏進御書房,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暖氣,沈璇璣正要說話,只見氣氛怪怪的。御書房裡服侍的宮人們都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地上碎了一隻青瓷茶盅,一個面生的小宦官正跪在地上收拾。
“這是怎麼了?”沈璇璣笑着走了進來,只見薛縝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臉色不豫得厲害,一邊的雙池都不敢勸說,只是低着頭上來給她行禮。
薛縝見是她,臉色微微好了一點兒。沈璇璣叫了雙池起來,“誰惹皇上生氣了?可是你個猴兒崽子又胡鬧了?”
雙池苦着臉,“噯喲我的皇后娘娘,您這次可是冤枉奴才了......”
他還想說些什麼,只聽薛縝“咳咳”地清了清嗓子,“你先下去吧。”
雙池回頭看看薛縝臉上暗含告誡的表情,明智地選擇了閉嘴。沈璇璣心知有異,卻依舊笑吟吟地接過蘭清手裡的食盒,暗中給蘭清使了個眼色。
蘭清會意,趁薛縝一個不留意,就跟着雙池退了出去。
沈璇璣也不問薛縝爲什麼生氣,他既然不肯告訴自己,問了也是白搭。她將食盒擱在桌上,一掀開,就流瀉~出一陣清香。薛縝中午生了一肚子的氣,確實沒有吃飽,這時候聞見這香氣四溢的雞湯米線,自然食指大動。
沈璇璣拿出一個骨瓷小碗,先挑了半碗米線進去,又澆了些雞湯,最後還不忘灑上一些蔥花和香菜碎,小小的一碗米線,青是青白是白,看着就讓人有食慾。
薛縝接過她手裡的碗,肚子吃飽了,氣雖然一時還是難平,起碼臉色好看了不少。
沈璇璣陪着他到後頭小花園裡走了幾步,他還是記掛着書房裡的事務,她也不留下妨礙他,便自己和蘭清原回了“鳳昭殿”。
“你可問清楚了嗎?”沈璇璣回到自己的寢殿,才問蘭清,她一向對雙池有辦法,想必雙池也不會瞞下什麼。
蘭清的臉色也不好看,她吃吃艾艾地道,“問、問是問清楚了,只是,奴婢說了,娘娘千萬不要生氣。”
沈璇璣心裡一沉,面上還是笑着,“你說就是,我不會生氣的。”
蘭清這下打開了話匣子,將自己從雙池那兒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倒了出來:
原來薛縝生氣,是因爲朝中有勳貴大臣,勸着他早日給天家開枝散葉,最好年後就開始甄選秀女,充實後宮。
提起這個話頭的,就是八王爺的前岳父那位寧國公,他人品雖然壞,到底掌握着幾分實權,門下也頗有幾個子弟。薛縝剛剛登基,羽翼未豐,自己的力量沒有培植起來的時候還是要依靠這些老臣。
寧國公此人臉皮極厚,他姬妾衆多,有十幾個子女,除了一個嫡女投資失敗嫁給了八王爺,身後還有可觀的資源。他對這位新皇帝一點兒也不瞭解,可是想來想去,男人除了愛名利就是愛美人,這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薛縝已經貴爲天子,名利對他來說沒有吸引力,那麼就只有送上美人了。反正府裡還有三四個適齡的嫡女庶女,個個都是羞花閉月,只要入了薛縝的法眼,自己的富貴還是長長久久。
他志得意滿,卻忽略了薛縝眼裡倏忽閃過的一抹涼意。 ✿tt kan✿¢○
“朕才登基,皇后也正值韶華,此事不急,等過了明年再說吧。”薛縝淡淡地回了一句。
寧國公還是不依不饒的,“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自然知曉帝王之家理應枝繁葉茂的道理,想必是不會反對的。”
衛邗也在坐,聽了這話拉長了臉。這不明明是說他外甥女兒愛嫉妒、不叫皇帝納妃嗎?這樣的罪名女子可背不起啊!他正色辯道,“皇后娘娘雍容大度,豈會是拈酸吃醋之輩?寧國公這樣說,是什麼用心?”
寧國公和安國公向來不和,聽他說話,就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后娘娘自然雍容又大度,只是如今皇上膝下只有容華公主一個,多選些身世好相貌好的女子進宮承寵,也是理所應當。”
衛邗被他氣得臉色都變了,聽他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沈璇璣答應選妃也沒什麼大不了不算大度,可若是不答應,就是十分小氣不配爲皇后。他正要想法子反駁,就聽薛縝冷冰冰地道,“此事容後再議......”
話音未落,居然又有個不怕死地接口道,“皇上,臣認爲寧國公所言有理。”
薛縝的臉黑得像鍋底一樣,可是看看眼前這人,又不能斥責。說話的是先帝的老師、九十多歲的老臣楚文明,素來德高望重,更是天下清流人物的標誌,他開口了,薛縝自然不能不留情面地駁回,等到聽完他洋洋灑灑地一大通道理之後,臉色已經難看得不能看了。
好在這時吏部尚書路文彥是個伶俐的中年人,他捻着三縷頜下髯輕飄飄地走了出來,將楚老頭攙回座位,“楚大人,您累了,歇歇吧!”
楚老頭也確實是累了,趁他喝茶的工夫,薛縝清了清嗓子,表明了態度,“此事是朕家事,以後再議。”
這下終於沒人再繼續不長眼地接下去說了,皇帝的臉陰得都快擰出水了,寧國公心裡也暗暗後悔自己一時嘴快,可是期待利益那麼吸引人,他又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呢?
“雙池說,皇上好不容易耐着性子議完了事,將那些大人打發走了,剛氣得摔了個杯子,娘娘就到了。”
蘭清口齒伶俐,一開始說話的時候還顧着瞧沈璇璣的臉色陰晴,說到後頭也顧不得了,一口氣將事情原原本本都說了出來,這纔看到沈璇璣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
她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肩背都挺得筆直,領口上的風毛柔柔地蹭着她的臉,襯得臉白眼清。
其實娘娘還年輕好看得很,不知道那些大人,爲什麼急着讓皇上選妃呢?”蘭清忿忿不平地道。
“那按你的意思,如果年老色衰了,就應該提早選妃嗎?”沈璇璣悠悠地問道。
蘭清心裡一驚,連忙跪在地上,“不、奴婢、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奴婢的意思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就應該一生一世白頭偕老,誰再在裡頭摻和,都、都感覺、感覺怪怪的......”蘭清一急,將心裡話說了出來。她惴惴不安地擡頭看沈璇璣,只見她臉上是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生一世一雙人麼?又談何容易呢?”
不想面對的,終於還是來了。沈璇璣沒想到,真的到了這一天,她的心情居然是這樣的平靜。也不對,畢竟現在只是說說,也許等到她親眼看見的時候,她是不會像這樣平靜的。
“這種事情,要旁人逼着趕着,也挺沒趣兒的。”沈璇璣淡淡地一笑,“既然他們這麼想要皇上充實六宮,我也不好太過拂了人家的好意。”
“蘭清,傳旨下去,就說下月初九,本宮在御花園辦‘羣芳宴’,今日贊同寧國公的那幾位大臣家的姑娘,務必要在單子上,讓下頭的人好生預備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