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金國後藍夙爲了籠絡住毫無血緣關係的兒子而百般計算的時候,居於大昀和北金之間的小國穆託,也有人在憂心忡忡。
“王妃、王妃,您快一點兒,國後那邊又派人來催了。”雲暖是大昀人,四年之前離開安國公府,隨着衛邗的庶女衛璽一起遠嫁穆託,如今也已經嫁給了衛璽丈夫、穆託二皇子沉琅身邊最得力的一員家將,可是還是留在衛璽身邊聽從她的吩咐。
她如今渾身上下都是婦人的裝扮,腳下卻還是和做小丫鬟時一般利落,嗓門兒也沒有小上半分。她急火火地來到屋裡,卻見衛璽慢悠悠地往頭上比着幾枚不同的花鈿,一點兒也不着急的樣子,見她進來,反而高興地一笑,“你來得正好,幫我瞧瞧,這幾枚鈿子,都是大表姐派人送來的,哪一個好?”
雲暖“嗐”了一聲,“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這兒做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兒?國後那邊又派人來催了,再不過去,她又要甩臉子了!”
衛璽聽了這話,一點兒也不心急,還是笑眯眯地照着鏡子,“難道我抓緊時間過去了,她就不甩臉子了麼?”
她終於選定了一枚金邊六角梅花的端端正正貼在了額頭中央,攬鏡自照了一回,方纔滿意地點了點頭,從鏡子裡對着雲暖道,“你也別一腦門子官司了,快來幫我選一件衣裳,要和這鈿子相配,纔不辜負大表姐一片心意。”
雲暖無奈,只得走上來服侍衛璽換衣裳,嘴裡還喋喋不休地道,“王妃出去了可別大表姐大表姐地叫了,九王妃如今已經是皇后了,叫人聽見了,又是事端。”
衛璽還是笑着,眼裡卻終究泛起一抹蒼涼,“還能生出什麼事端,難道這幾年,她們還不夠多事嗎?”
雲暖看着衛璽,說不出話來了。這麼多年,自家姑娘帶信回大昀都是報喜不報憂,是故沈璇璣等人都以爲她在穆託過得很好不須擔心,她卻是知道真實狀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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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璽的夫君沉琅,是穆託國主最寵愛的玉妃的獨生兒子,自小就聰明伶俐,頗得國主寵愛,也頗爲國後忌憚。據說當年立太子的時候,國主原本是屬意沉琅的,後來是不少朝臣勸諫,說太子是國本,自然應該立嫡長,二皇子雖然賢能,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國主將這話聽了進去,玉妃自然也知道了,一氣之下生了痰症,不到一個月就香消玉殞了,而沉琅也因爲傷心過度落下了病根兒。
國主心裡覺得對不住玉妃和這個兒子,下定決心要爲他娶一個好妻子以作補償,這纔派人厚着臉皮去大昀求親,一方面是爲了示好,另一方面是覺得大昀的貴族女子,大多都是美貌與智慧並備,眼界、見識、修養、學識都遠遠超過穆託本地的姑娘,沉琅能有妻如此,他百年之後也就可以放心了。
自然,這些彎彎繞,求親的使臣並沒有告訴大昀當時的皇帝。而適逢麗貴妃從中作梗,陰錯陽差之間,衛璽就代沈璇璣嫁到了穆託。
這幾年國主日益老邁,朝政幾乎被太子和國後把持,沉琅的日子就更難過了。而衛璽,也就常常被國後叫去敲打兩句,已經習慣了。
“這件奴婢看着不錯。”雲暖想着想着心裡難過起來,當着衛璽的面也不敢哭,只有強笑着選了一件藕荷色織金繡玉蘭花的宮裝,既清麗又低調,和衛璽額間的梅花金鈿也相配,服侍着她換上了。
衛璽繼承了美人淳姨娘的相貌,本就長得好,嫁到穆託之後越發有了成熟少~婦的風韻,饒是雲暖已經看了她十幾年,也依然覺得自家姑娘,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女。她的身量比離開瓊江的時候高了些,腰肢纖細、骨肉勻稱,走起路來身姿窈窕,如春風拂過牡丹花叢,可是裙襬也不曾動一下,更顯示出良好的教養。
她一頭青絲濃密,綰成一個繁複的縷鹿髻,上頭簪着一支金步搖,釵頭是一對雙鳳,底下垂着珊瑚珠的絡子,垂在白皙的貝耳邊,和眉間花鈿遙相輝印。
外頭還是很冷,衛璽又披上一件紫狐的披風,戴上了兔毛的手筒,這纔不徐不慢地往國後居住的“雲霏殿”走去。
一踏進殿內,果不其然,躍入眼簾的就是國後一張拉了老長的驢......母儀天下的臉。她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清秀佳人,只是年紀大了,五官都往下垂,又老是撇着嘴做出一副不高興的神色,就顯得更加的驢......端莊嚴肅。
她一見衛璽身上穿得紫狐披風,倏地就眯起了眼睛,目光凌厲地上下打量着她。衛璽對這種目光早已經見怪不怪,心裡想着這是姑娘的陪嫁你管不着,一邊還是恭敬地福身行禮。
國後身上只穿着一件赭色鑲狐皮領口袖口的襖子,她身邊的太子妃穿得還不如她,看見衛璽身上的披風隨着她動,竟然閃着油亮的微光,不禁睜大了眼睛。
衛璽按捺住憐憫的心情,也對着太子妃行了個禮。
太子妃是國後嫡嫡親的侄女兒,長得和她姑姑有七八分的相似,到底年輕幾十歲,如今臉上的五官也只是下垂到眼睛而已,嘴角起碼還是上翹的,雖然有些僵硬,可還是笑着對衛璽道,“日子長了沒見你,想必是二弟的身子又不行了吧?如今冬天天氣冷,可要更加留心呀!”
衛璽對這樣無聊的挑釁連回嘴都欠奉,她只是對太子妃感覺到非常難以理解,她的家族好歹也算是穆託的世家,怎麼教養出來的女孩子說話一點兒分寸都沒有?想想這就是未來的國後,衛璽不禁對穆託百姓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見衛璽只懨懨地應了一聲“是”,太子妃眼裡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她貌似不經意地看了國後一眼,只見她原本就難看的臉色在看到衛璽一身綾羅的時候變得更難看,就笑眯眯地啜飲了一口茶,安靜地等着姑媽婆婆向面前這位庶弟媳發難。
果然,國後無視一直福着身的衛璽,直到自己喝下了兩盞茶,才冷冰冰地道,“你起來吧。”
衛璽心裡暗啐了一口,心裡不斷默唸着六字真言,才能剋制着不打上座去。讓你興頭,看你能興頭到幾時!
“今年又要上貢了,”國後不看她,卻將臉轉向太子妃,“當日陛下說,有了大昀的庇護,北金就不敢再輕舉妄動,如今看來,倒是陛下將事情看得簡單了。”
太子妃很善解人意地嘆了一口氣,“唉,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大昀自己國內尚且不安,又如何顧得到咱們?”
衛璽心裡很想將這對羅裡吧嗦的姑侄相似的臉蛋兒撕爛,還是忍下了。是誰聽說了衛鄴的死訊,自己嚇得屁滾尿流忙不迭地就將貢品送到北金腆着臉求和啊,現在居然還有臉說出這樣的鬼話來!
自己的大伯雖然以身殉國,可是堂姐衛珈以一介女流之身安守邊地,北金也並沒敢翻起什麼風浪。尤其近幾日更聽說北金太子親自和“衛家軍”一員少將對上,不僅沒佔什麼便宜,反而被打得落荒而逃。衛鄴死了沒錯,可“衛家軍”威名猶在,他們自己怕了,送上門去,難道還要怪自己孃家不照顧麼?
廢話,自家是大昀的臣子,於情於理,也管不到你穆託的國事上吧?
原本是相互依託的關係,大昀並不會眼睜睜看着北金吞併穆託,可是穆託如今這樣主動地親近北金,難道就不怕得罪大昀麼?
若真是得罪了大昀,難道北金就會調轉頭回來庇佑穆託了?衛璽幾乎要氣得躺地,不知道這些蠢貨是怎麼打算的。
國後和太子妃你一言我一語,邊說話邊用餘光瞟着衛璽,看她有什麼反應。孰料衛璽雖然心裡怒海生波,臉上卻是十分平靜。她將在瓊江做大家閨秀的童子功使出來,第一招就是,不管心裡有多麼不開心,臉上務必不能表現出來。
她冷眼旁觀着這兩個表面尊貴內裡小家子氣又愚蠢的姑侄,心想好彩你們兩個託生在穆託這樣的小國,國主和太子雖然昏庸,可也不算特別好色、有諸多嬪妃,否則就憑你們二人的城府,被人害死個十七八回,都是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