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鉞因爲半路惹上閒事,帶着一個處處透着古怪的少女米羅一起上路,正是頭痛煩躁的時候,留在“衛家軍”營中的賽羅卻是如魚得水。他一心想着靠“衛家軍”的勢力報仇,對上上下下的將士都格外兜攬。營中軍漢本來都是沒什麼心機、天真率直之人,開始的時候也許瞧着他面目全非有些不習慣,日子久了,見他手腳勤快又有眼色,雖然在軍中沒有什麼正式的任務,可誰不得閒他都會上去幫一把,也就對他大爲改觀,反而親熱了起來。
賽羅在家的時候,本來也是個沒什麼心眼兒的魯直年輕人,否則也不會因爲和母親一言不合就大發脾氣跑出家門,最終釀成自己心裡最爲苦澀的一晚回憶。可是他如今心中有了仇恨,整個人的性子都和過去大相徑庭,開始學會了算計、學會了利用、學會了以小恩小惠博取他人的信任,最後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真的很恨!自己的父母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就因爲不幸住在了醫館隔壁,竟然就雙雙賠上了性命!尤其是他的一對弟妹,阿米和阿豆還那麼小,還沒離開過櫟邑去別的地方看一看,竟然就沒有機會長大了!
這樣似海深的血樣冤屈,又因爲無處吐露,憋得他的胸膛都要爆炸了。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睛,似乎又看到那爿青石小院兒裡,阿米和阿豆乖乖巧巧地坐在瓔珞身邊跟着她學認字、讀詩,看他進來,擡起頭對着他一笑,那樣晶瑩可愛的兩張小臉,此生卻是再也看不到了。
而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爲北金人,不,都是因爲瓔珞。
賽羅永遠記得那兩個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在自己喝問了一句之後,向自己投來的圓形火器,他雖然見識淺薄,可北金的雷火彈的威力巨大,死在其下的大昀軍兵百姓可謂不計其數,他就算只是聽說,也能夠辨認出來。
後來他傷重,卻沒死,因爲怕被那二人再追殺,不得不趁着火起混亂之時,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離開了現場。還好他是櫟邑土生土長的,打小和夥伴兒們滿城亂跑的時候知道一條通往城外的小徑,才逃得一條性命。
他當時沒有想到那麼許多,以爲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是誰知道人的生命力是那麼頑強,他竟然隱蔽在城外的山林裡,風餐露宿卻也活了下來,只是落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有時候心酸地想,就是父母弟妹活着看到自己,恐怕也認不出他了吧!
活了下來就想到了報仇,他經過幾個月的苦苦思索,終於將嫌疑鎖定在醫館曾經留宿的那個奇怪的年輕人身上,那時候便隱隱地怪罪起瓔珞來,若不是她要亂好心,隨便留下一個不知根底的人,自己又怎麼會瞧見他還生了疑忌,還巴巴地跑來軍營送信要請神醫回去。想來那個時候,那個神秘的年輕人,就對自己有了殺心吧。
直到後來他在樹林裡遇到了霍祁鉞,也真是無巧不成書,還在他和衛珈的對話中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當時心中受到的創擊,不可謂不大。
原來自己和家人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代人受過!而這個人,卻是自己曾經癡癡地喜歡着、也明白地知道自己高攀不上的瓔珞。
既然是她自己招來的禍事,就應該自己去承擔啊!賽羅這樣想,可是如今的瓔珞卻和神醫一起住在穆託的皇宮裡,恐怕過得比在櫟邑的時候還要好上幾分,而自己一家四口的性命就這樣白白地沒了,就像在她完美無缺的生命裡隨便地滑過的一絲漣漪,她也許傷心了幾天也許根本沒有,就這樣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離開了。
憑什麼?賽羅一想到這件事,就氣得眼睛都要噴火了。就因爲她的身份也許十分高貴?就因爲她有許多能人照顧掛念?那也不能讓別人替她付出生命啊!
何況她心裡還有另外一個男人!賽羅不想承認自己在嫉妒,他冷眼旁觀霍祁鉞,不得不承認他比起自己就像天上高不可攀的海東青,而自己就是井裡仰望天空的青蛙而已,他看起來對瓔珞十分上心,想必也不輸於當初的自己。他有的一切霍祁鉞都有,而霍祁鉞有的,尤其是以後很可能有的和瓔珞一起的幸福時光,卻是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的了。
仇恨和嫉妒的心會使人昏了頭,這個時候的賽羅已經不會記得自己是如何一廂情願,而瓔珞又是怎樣明裡暗裡地避嫌推脫,他的一顆心被怒氣塞得滿滿的,只覺得瓔珞既然心裡有了別人就不該再來招惹自己,如果不是因爲他,自己也不會離開家,導致最後連家人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了。
他這樣想着,如果北金人在他心裡是最大的對手敵人,那麼瓔珞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報復,才刻意做小伏低地巴結討好營中將士,因爲他如今已經是個殘疾之人,將士們對他也沒有什麼防備和戒心,見他做事小心仔細,就放心地使喚起他來了,一切生人不能去的地方,對他來說也不算是禁區了。
他的臉現在看起來還是頗有幾分可怖,紅黃的疤痕在面上縱橫交錯,五官已經像是在太陽下慢慢融化的冰塊一樣,整個都凝結在一起,又不成一個完整的形狀。爲了怕嚇到別人,他都用一塊灰褐色的布巾將自己的頭臉裹得嚴嚴實實,好在北地天氣清涼,最熱的時候也已經過去,倒是不必擔心喘不上氣兒。
他這樣的裝扮成了自己的特色,軍中將士叫的順口了,人人都稱呼他做“小灰”,聽起來像個畜生的名字,而夜來的狼叫做“灰風”,這麼一想,他的地位還真不如個畜生。
不過沒關係,賽羅在心裡暗暗對自己說,爲了報仇,什麼他都能忍。
他正想着,忽然聽到有人喚他,“小灰!你在那兒窩着做什麼?我有事情要你去辦!”
心裡雖然已經想得足夠通透,可是親耳聽到這樣的稱呼,還是覺得有些不痛快。可他不敢遲延,暗暗握了握拳,轉身向着那人的方向跑去,微微弓着身子,看起來又卑微又恭敬又殷勤。
鄭楚見他行動麻利,不像自己麾下幾個小兵,仗着和自己親近,大事上自然是沒的說,這樣跑腿的小事上倒有些使喚不動的樣子,就點了點頭,將自己手中捧着的一個大托盤交給他,“這個交給大姑娘,你不必說話,她自然知道是我拿來的。”
那托盤上頭蓋着一塊黑色的綢布,微微拱起,像是個馬鞍子的形狀。鄭楚本來是要親自送去衛珈的主帥帳中的,可王老皮那邊突然派人來尋他,說要商議軍糧之事,他顧不上自己去,一擡眼看到賽羅正窩在一個帳篷角處不知道在做什麼,纔出聲喚他。
賽羅點了點頭,意思是自己聽懂了。鄭楚見他雖然看着可怕,卻身材高大,也算是健壯,又這樣靈醒,倒是個可用的人,就起了培植他的心思。
他伸手拍了拍賽羅的肩膊,“快去吧,大姑娘見了這東西心情好,保不準要賞你呢!”
賽羅的臉微微抽動,肌肉向上擠了一下,應該是在笑,卻看得鄭楚涼颼颼的。他也不想再看第二眼,清了清嗓子,便轉身往王老皮那兒去了,讓賽羅自己端着東西去尋衛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