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縝的九王府離皇城略遠,是在世家老宅林立的城南,寸土寸金的地方。和安國公府只隔着兩條街,車駕路過衛府之時,沈璇璣扒着窗紗向外張望。
“已經想家了麼?”薛縝自她身後抱住她,下巴蹭了蹭她耳畔。
沈璇璣笑了笑,“外祖母家裡雖好,在我心裡,卻不比宛平。”
薛縝見她不排斥自己的親密,就將她抱得更緊,“等到有了閒暇,我帶你回去瞧瞧,好不好?”
“近鄉情怯,回去了怕又要想起傷心的事兒。”沈璇璣一扭臉,“不過王爺待我有心,我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薛縝湊過來要親沈璇璣,二人頭上都戴着金絲編就的寶冠,擠擠挨挨間,就勾連在一起。沈璇璣失笑,嗔怪地拍了薛縝一下。薛縝也笑,二人又小心翼翼去扶頭冠,正在好笑好氣的時候,就聽外頭的春綽道,“王爺、王妃,王府到了。”
“知道了。”薛縝應了一聲,好不容易將那兩隻依依不捨的頭冠拾掇好了,又替沈璇璣撥了撥頭髮,自己也理正衣冠,方纔下了馬車。
沈璇璣也隨之下車,眼前所見卻讓她有些驚詫,這九王府實在是金碧輝煌,漢白玉階、朱漆黃銅門釘大門,門口端坐着一對鎏金的獅子,一排身着青碧藍各色衣衫的下人,已經跪倒在階前。
“這兒以後,就是你的家了。”薛縝牽了沈璇璣的手,大步流星進得府來。沈璇璣端然了神色,跟他進了正廳,和他並肩坐在上首,受府中諸人的參見。
薛縝不似旁的皇室子弟,貼身伺候的只有一個喚作雙池的小宦官,上次隨着他去安國公府裡薦醫,沈璇璣也是見過的。除此,便是一個年過四旬的花嬤嬤,是薛縝的奶孃,並府裡的大管家蒙福。
卻不見什麼姿色過人的丫鬟、通房,乃至小妾。
沈璇璣在嫁入王府之前,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葉老夫人也苦口婆心地告誡過她。畢竟薛縝是王爺,身邊有幾個絕色佳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王爺正妃,務求端莊知禮,要對夫君有助益,而不是像小門小戶的婦人一樣,掐尖兒吃醋,攪得全家不得安寧。
“府裡,就這些人了麼?”沈璇璣開口問道。
薛縝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求助似地看了花嬤嬤一眼。花嬤嬤身材高大,團團的一張臉,笑起來慈眉善目,“原本有幾個丫頭的,後來王爺說府裡除了他就是王妃,沒的要那麼多人在眼前站着,也耽誤她們,就給了銀子,都遣散了。”
沈璇璣自然是聽懂了花嬤嬤言下之意,笑着瞧了薛縝一眼,只見那人盯着旁邊几上的美人腰鈞瓷花觚研究,好像要多看出幾朵花兒來。
“我知道了。”沈璇璣對着花嬤嬤一笑,又叫春綽和蘭清二人來見過她,“這兩個丫頭愚笨,還請嬤嬤多多管教着些。”
“王妃說哪裡的話,王妃娘娘調理出來的人,必然個頂個兒,都是好的。”花嬤嬤笑得親熱,和沈璇璣對視一眼,就像老狐狸見着了小狐狸,頗有些同類相惜。
“王爺,有沒有覺得王妃和嬤嬤都笑得很奸詐?”雙池悄悄在薛縝耳邊道。
薛縝不敢說話,只是像小雞啄米一般地連連點頭。
卻說安國公府,自沈璇璣出嫁,姚氏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每天看着沈瓔珞,就好像看着什麼金山銀山、衛玠似錦的前程、和皇帝互稱親家的榮耀。她卻不像向姨媽,一天往“琳琅閣”跑個幾回,而是叫北萱,天天叫沈瓔珞過來說話。
沈瓔珞天性不好俗務,沈璇璣未嫁之時,裡外都由她打理,她不過是走個過場。就算人在葉老夫人的“萱禧堂”,也多是看書,並沒人拘着她。沈璇璣走了以後,她便要擔起長姊之職,不僅要孝敬葉老夫人,還得照管玉郎和珊瑚。本來這幾日就有些精疲力竭,姚氏還天天喚她過去,沈瓔珞就十分頭大。
不過她也伶俐,瞅了個空子在葉老夫人跟前隨便說了一句,不出所料地引起了葉老夫人的警惕。葉老夫人和姚氏婆媳二十多年,說句不雅的話,只怕姚氏撅一下尾巴,她都知道她要出什麼恭!
葉老夫人當下就冷了臉,吩咐墨菡親自去請姚氏。
姚氏一聽婆婆來叫,心裡條件反射式地怦怦亂跳。她惴惴不安地來到了“萱禧堂”,一進屋就見葉老夫人寒了臉,端坐在上頭。
“你是油脂糊了七竅了你!”果不其然,葉老夫人張口就不是客氣的,“她姐妹們的事兒不是你能管的,趁早給我一邊兒去,仔細你老爺!”
姚氏不以爲然,“老太太也太偏心了,都是一家的孩子,如何我的玠兒就不能娶他表妹?”
葉老夫人懶得和她鬥口,柺杖在地上敲了幾記,“雖說你也是誥命,可我是婆婆,打你幾下,應當也沒人敢說我什麼。”
姚氏見勢頭不好,連忙告退。青荇將葉老夫人扶着睡下,嗔怪地道,“老太太性子越發急了,太太是國公夫人,如何能打?就算老太太不重名聲,也得顧及老爺的面子啊!”
葉老夫人嘆了口氣,“你以爲我願意?只是你看她,哪裡是個能講得進道理的人?”葉老夫人很無奈,她幼承庭訓,原本是個最知禮數、不擅說擅動的大家閨秀,偏偏中年不幸,娶了這個媳婦兒。以後每次教訓她,世家貴族的體統都毫無用處,偏偏是越潑辣、越暴力,才越能降伏了她。
姚氏氣哼哼地回了房,連晚飯都沒吃就在牀上臥着。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兒,心裡認定葉老夫人偏心,衛珏那麼個病秧子,她也將嫡親的侄孫女兒嫁給他。還好衛玢的婚事都在她手裡握着,只要衛玠一日不成親,她就一日不替衛玢相親事,看誰能耗得過誰吧,哼!
她有些得意,翻了個身又想,葉老夫人偏心不打緊,衛邗卻不能不管自己兒子的婚事。再說,他向來喜歡沈家姐弟,說不定自己這個提議恰好合了他的心意。姚氏興奮地坐了起來,拍了拍牀沿,“北萱,去請老爺過來!”
衛邗今日得了薛縝的一對羊脂玉瓶兒,正在書房裡把玩賞鑑,他知道雲先生是行家裡手,還特特將他請了來。
雲先生見了這對玉瓶兒也覺得是上品,點了點頭,衝着光亮對着衛邗指點,“國公爺您看……”還沒說完,就聽外頭小廝來報,“太太那邊兒的北萱姐姐來請老爺過去說話。”
衛邗皺了眉,“有什麼事兒?沒有眼色的東西,沒看見老爺我有事兒!”
小廝嚇得不敢回話,雲先生拱手一笑,“國公爺請便,玉郎今日的課罷了,在下有的是時間。”
衛邗也拱一拱手,“那先生寬坐,我去去就來。”雲先生是妹夫認可的人,他向來以禮相待。
姚氏見衛邗來了,連忙整了衣衫,出來笑着道,“老爺來了,快進屋坐,想吃什麼茶?我叫北萱去泡。”
衛邗不耐煩地進了屋來,“何事?”
姚氏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待要發火。想到衛玠,生生地忍了下來,她原堆上笑,“請老爺來,自然是有大事。”
“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雲先生還在那兒等着!”衛邗站起來就要往出走。
姚氏一急,用身子擋住房門,“他等就讓他等一會兒,不過是個下人罷了!哪裡比得上玠兒的事情重要?”
“你瞎說什麼?雲先生是妹妹妹夫替玉郎請來的西席,又不吃你的,什麼下人下人的,好不知尊重!”衛邗將姚氏扯住自己袖子的手一拂,“那畜生有什麼事兒?可是又在外頭惹了禍?”
姚氏對他這樣輕視兒子的做法很不滿,可還是忍了氣,“那是玠兒還小不懂事兒,我想着,他早日成親,也有個人替老爺拘着他。老爺成日裡誇妹妹好,我也這麼覺着,瓔珞那孩子就不錯,活像她娘……”
她話還沒說完,直接被衛邗推了個趔趄。一擡頭,只見衛邗怒極反笑,“我還以爲你有什麼事兒,原來是這事兒。”他恨恨地看着姚氏,“你不必想,就那畜生那般模樣,小門小戶家的姑娘,我還怕他荼毒了人家,何況是瓔珞!”
“你的兒子你知道疼惜,莫非人家的女兒就由你們母子肆意糟蹋?我告訴你,我一日活着,就養他一日、拘着他一日,不必旁人來替我照看。瓔珞的婚事,自有她姐姐和姐夫做主,莫說是你,便是我,也不得隨意置喙!”
“我妹妹妹夫不幸早逝,都是她姐弟幾人相互扶持、爲父母報仇,我做舅舅的,不過是讓他們有片瓦遮頭罷了!說起來已是要羞死,你還來打這樣的主意,你是存心讓我死後都無顏去見小妹麼?”
衛邗生了大氣,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而姚氏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看得他越發生氣,“我告訴你,趁早收了這個心,不然,休你不是說笑!”
姚氏看着他走出了屋子,罕見地沒有哭鬧,“這如何是好,正路走不通呢……”
她忽地將頭轉向北萱,“你說,如果是沈二姑娘自己,看中了玠兒,老爺和老太太,會不會答應呢?”
北萱被她臉上的笑容瘮得心慌,戰戰兢兢地道,“太、太太,何必、何必呢,強扭的瓜不甜,咱家二爺那般人品,不愁沒有好人家的姑娘來做二奶奶……”
“什麼好人家的姑娘?”姚氏虎了臉,“她們都不是王妃妹子,都沒有十里紅妝,我玠兒找了她們,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