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夙整個人都如石雕木塑一般僵立在當場,清影真人的話在她耳邊不斷迴響,“這就是‘桃花蠱’啊!”她愣愣地想,原來所謂的“桃花蠱”竟然是以形意爲名,那沾染在清影真人青色道袍前襟的少女鮮血,不就恰恰如同三春桃花一般豔紅麼?
米羅此時都顧不得自己生母,她拿着牛皮水囊的手都有些顫抖,也不知是喜是怕,只看到她一對大大的眼睛裡閃動着興奮的光芒。
“師尊,您瞧,這個果然和前頭的都不同呢!”米羅的手上臉上也濺上了不少那少女的血液,襯得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顯幽麗。可是她眼睛裡的光芒很嚇人,如同野地磷火一樣陰氣森森的。藍夙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女兒根本沒有把面前這個已經斷了氣兒的可憐少女視作自己的同類,儘管她們二人的年齡看起來相差無幾,可是對於米羅來說,她是獵物,她是獵人,實在不需要有什麼憐憫之情。
清影真人見藍夙似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心頭不禁感到舒爽,堂堂國後,當日的手段零零碎碎給他添了多少難熬,沒想到也會有這樣魂破膽喪的一時,真是叫他怎麼能不得意?
他待還要想刺藍夙幾句,一邊的米羅卻已經十分不滿地伸出一隻手連連拉扯他的衣袖,“師尊,您瞧啊,這成色如何?”
清影真人抵不過她不依不饒的,只好暫時撂下藍夙這一頭兒,將頭伸過去一瞧,抽動着鼻子嗅了幾下,“嗯”了一聲連連點頭,“色澤嫣紅,香味兒撲鼻,上佳的絕品!”
他摸了摸米羅的頭,十分慈愛地道,“好丫頭,這樣有運氣,你可知道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得不到這樣好的煉取‘桃花蠱’的處~子血呢!”
米羅聽了這話更加得意,自己也將小鼻子湊上去聞了聞,眼睛一亮,轉過臉來對清影真人眯着眼笑了笑,“真是呢!聞起來比前頭那幾個都要香甜得多!”
此時那少女心口的血幾乎已經流盡了,那牛皮小水囊本就製得靈巧,也已經滿了七八分。米羅心滿意足地將封口塞~得嚴嚴實實,轉身來到清影真人身邊,全不去看藍夙一眼。
藍夙雙眼無神,茫然地看着殿中宮人將那慘死的少女的屍身從椅子上解了下來,也不拿單子裹一裹,就一頭一腳地擡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米羅喜滋滋地攙着清影真人出去了,藍夙的腳卻如同長了根一樣牢牢紮在地上,直到她貼身的宮人都勉力從地上爬了起來,戰戰兢兢地走上前來攙她,“太后娘娘,咱、咱們也回去吧!”
藍夙這才如夢初醒,也不說話,微微地點了點頭,隨着那宮人走出了偏殿。
這時天光已經大亮,天色映着雪色,顯得格外清麗。御花園裡北金特有的金絲梅也已經迎雪盛放,一股極濃郁有別於其他梅花的香氣縈繞在她鼻間,倒惹得她打了一個噴嚏。
“母后可要保重鳳體。”一個說不清是什麼意味的聲音撞入耳裡,藍夙擡起頭來,只見離着自己三四步的地方,元洌穿着一襲新做的雪貂皮的大氅、頭上戴着細金絲織就的寶冠,面如冠玉、眼若垂星,正立着笑望着她。
她忽地不知自哪兒起了一股邪火,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恨不得撕開元洌的胸膛,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她勢如瘋虎,連一旁侍奉的宮人們都嚇傻了,眼睜睜地看着她揪住了元洌的衣襟,咬牙切齒地道,“元洌!我待你不薄!爲何要害我?爲何要害死我的女兒!”
這時宮人們纔回過神來,連忙要上來拉開她,卻被元洌制止了。他一隻手扯住藍夙,一隻手揮了揮,“都下去,朕和母后,有話要說......”
宮人們無奈,只有乖乖地退了開去,藍夙那貼身宮人經過這驚心動魄的一早,早就嚇得涕淚交流,被幾個宦官連拉帶拖地弄到了遠處。
元洌是練武之人,手上的勁道不小,藍夙雖然狠戾,在他面前到底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深宮婦人,被他一對鐵爪似的手握住腕子,就覺得痛入骨髓,死死地咬着下脣,臉都白了,也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元洌見她無力反抗,方纔有些蒼白的臉色才漸漸恢復了。他挑起薄薄的嘴脣,在藍夙耳邊低聲道,“妹妹得母后真傳,巾幗不讓鬚眉,朕怎麼能讓她就這樣死呢?”
藍夙喉中嗬嗬作響,整個人就像一頭被困的母獸,元洌皺着眉頭看着她,因爲室外光線明亮,就照出她發間幾絲銀灰。她頸間眼角的紋路也細細地現了出來,眼睛珠子都呈了渾濁的黃,這樣看起來,不過一個半老徐娘,哪裡還有一分猶存的風韻?
元洌覺得自己十分可笑,怎麼以前還將她當個美人兒,竟然也不覺得壞了胃口?
他這樣一想,便覺得連和她再有肌膚相觸都不可忍受,嫌棄地將她一推,也不顧她趔趄倒地,居高臨下地冷冷道,“母后還是保養爲重,米羅妹妹的事兒,她想來心裡自有打算,又有師尊在旁,總歸是很合體統的。”
這話是說米羅的所作所爲他都是知曉的了,不僅不想勸阻,反而樂見其成。藍夙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想,心裡恨極了元洌,卻不敢去想往事,只怕齒寒。
元洌見她頹然地坐在地上,方覺心滿意足,掏出帕子來擦了擦手,拂袖而去了。
藍夙定定地望着那帕子緩緩飄落,象徵着帝王的明黃色落在茫茫雪地裡,顯得豔異又蒼涼。
北金一日不撤,“衛家軍”便一日駐兵宛平。霍祁鉞交遊廣闊,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竟然隱約打聽到了北金皇宮之中的異動。他一早便知米羅的身世來歷透着古怪,烏丹蛇之事又與她脫不了干係,於是格外留心。
若論兵馬弓箭,衛珈帶着“衛家軍”不曾懼怕過誰,可若是敵方用上些下三濫的法子,戰果如何,倒真是不好說了。
瓔珞見他這幾日都心事重重,有時候和衛珈議完事回到帳中便不大說話,又是心疼,又是跟着發急。可是她不像長姐一樣果斷決毅,霍祁鉞也不怎麼將原委告訴她,只有白着急的份兒。
好在霍祁鉞體恤她,沒事兒的時候都在帳中陪着她,也和她說笑來減少她心中憂慮,可是情勢如同山雨欲來,就算是如何的強顏歡笑也好,整個大營之中實在並沒有誰能心大到如斯境界。
這一日霍祁鉞又是一早便隨着衛珈出營,也不知道去了哪兒,瓔珞一早起身,就不見了他的人影。她便有些悶悶的,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頭一次,想要回瓊江去了。
正在不樂的時候,只聽外頭有個不熟悉的聲音,說是來送帖子的。
瓔珞心裡稱奇,自己在這兒又會有什麼舊識不成?況且此時竟然送來帖子,讓人很難不心生疑竇。
她掀開帳簾,出來見到一個營中小校,不過十二三歲年紀,手裡拿着一張帖子,脣舌十分伶俐,只道是有人擱在營外,小灰撿到了,交給他讓他送來的。
“小灰?”瓔珞需要想一想,才能知道是那個毀了容的士兵,“既然是他拾了,爲什麼不自己給我?”
那小校嘆了一口氣,“霍夫人有所不知,小灰可憐呢,嗓子也說不出話的。”
瓔珞一怔,心裡惻然,謝過了那小校,原回到帳中,纔打開了請柬,細細地看。
看到那筆墨淋漓的落款,她便變了臉色。原以爲元洌知曉她已經嫁做人~婦,就會歇了心思,自己也速速娶一個國後,畢竟北金如今還是鳳位空懸,已經十分不成體統了。誰知道他竟然這樣執着。
瓔珞覺得十分頭痛,待要不去理會,又覺得不妥。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喝了下去才覺得心裡舒坦了一點兒。她在腦海裡將自己和元洌交往的場景細細梳理了一回,除了自己那時識人不清,一時聖母心作祟,救下了他一條性命,實在是沒什麼交集,更遑論他來求婚,長姐和姐夫是如何嚴詞拒絕了。她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麼好處,值得元洌惦念至今?
她又哪裡知道自己對元洌的意義,就好像一個一直跋涉在冰原裡的人看到了一朵盛放的荷花,那樣帶着溫暖氣息的清新明麗,是他從未領略過的。那一眼,也許就是一生一世。只是這樣的執念,若是有朝一日被粉碎,他又將如何自處?
去赴約抑或不去?瓔珞捏着那請柬陷入了沉思,完全沒有注意到帳外迅速掠過的一抹灰影。
賽羅在帳後通過布篷縫隙打量呆呆坐着的瓔珞,心裡有些激動,又有些厭惡。
合該上天幫他,叫他看到了請柬的內容,他眼中的怒火幾乎能將“元洌”二字燒出洞來,恨不得當下就拿着這份請柬,去尋了他報仇。
可是他沒有。
父母弟妹死的時候一定很不甘很痛苦,他又怎能不變本加厲地還給仇人呢?他看着瓔珞的背影,心裡冷笑,瓔珞姑娘,霍夫人,您可真是我的、我家的福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