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羅心裡有事,冷不丁地聽見“嗖”地一聲尖響,自己而右耳頓時火辣辣地痛了起來,似乎是擦破了一層油皮。他顧不上伸手去抹,定睛望去,只見一根長箭釘在前方不遠處的樹上,箭尾的翎羽還在簌簌抖動。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只聽身邊的鄭楚朗聲大笑,“王老皮,你這靶子可不怎麼準啊!”
大家都笑着去瞧王老皮,只見他滿臉通紅地向地上啐了一口,“他孃的,老子明明看到一隻白兔兒,靜靜地臥在草叢裡,想着打了來給我家丫頭做副手套的,怎麼一眨眼就不見啦?”
“衛家軍”的將士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一旦服役,除非戰死或者獲罪被開除軍籍,否則便一生一世都是“衛家軍”的人,就算死了,骨頭上也鐫刻着衛氏的烙印。他們離開家鄉來到邊地的時候都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很多人回家探親的時候已經是鬢髮蒼蒼了,一小部分在家中有媳婦的,通常都帶來了營中,幫着洗衣做飯。還有絕大多數的人,就在邊地娶妻生子,反正北金一日不滅,他們也一日不能離去。王老皮就是這樣的人之一。
軍中人人都曉得他對妻子、兒子也就尋常愛護,只有對一個年方七歲的小女兒十分疼惜,可謂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是故見到獵物,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自家女兒,也屬意料之內。
只是這準頭實在不敢恭維,王老皮又丟人,又怕衛珈怪罪他不精於弓箭,直着脖子大聲嚷嚷地替自己找補,“你小子們甭在這兒落井下石,老子起碼眼神兒夠好,你們呢?誰又射到了獵物不成?”
只聽夜來冷冰冰地道,“射不到還就罷了,唧唧歪歪地做什麼?愈發像個娘們兒......女人了。”
王老皮這已經是第二次被夜來罵做是娘們兒,就算他捨身救下自己麾下的弟兄也是可忍孰不可忍,當即便向衛珈告狀,“大姑娘!您瞧夜來這小子!”他催着馬來到衛珈面前,嬉皮笑臉地道,“其實,屬下這箭射得也不算差,起碼是入木三分吶!”
衛珈瞧着那樹幹上顫巍巍的箭,微微點頭,“確是入木三分,只是王大哥您下次要搭弓的時候提個醒兒,不然我還以爲是刺客來了。”
除了王老皮大家都笑了起來,狩獵之時都是要聽從號令,到了林子裡頭才能散開,如今只是剛進了樹林,王老皮確實有些心急了。王老皮的臉一陣紅一陣青,偏偏這時夜來還不怕死地湊過來,“告狀未遂,娘們兒要哭了吧?”
王老皮大怒,拍着大腿高聲叫道,“夜來小子你別得意,哥哥今兒就瞧瞧你有多少本事!”
其他人聽着這二人又要槓上,自然是看熱鬧的不怕眼大,在一邊起鬨不已。還是衛珈穩穩地開了口,“你們這樣,是要將林子裡的野獸都嚇跑?”這才漸漸收了聲,一羣人不再嬉鬧,肅整了顏色拍馬入林,都想拔得頭籌,好在衛珈面前大大露臉。
賽羅是頭一次狩獵,見他們這樣開心,也好像被感染了。他皺起面孔想笑,忽然心頭警鈴大作,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家人血海深仇未報,自己居然起了玩樂之心,自己這樣,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弟妹。
他既然這樣想了,原本有些舒展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眼睛再不往別處看,而是直直地盯着馬背上的衛珈,留心着她的一舉一動。
一時果然有人力拔頭籌,卻是衛珈身邊的少年夜來。賽羅不敢出頭,隨着衆人過去看時,卻見他射中了一隻母鹿。那鹿渾身毛皮斑斑點點十分珍異,被射中了一隻蹄子,跪在地上哀鳴。
衛珈皺着眉頭上去查看,嘴角一撇,推了推夜來,“你真是神箭手,人家好端端一隻娘娘鹿,竟然也下得去手。”
夜來冤枉啊!“它這樣大喇喇地跑來,我哪裡顧得上去分辨它是......啥是娘娘鹿?”
衛珈臉紅了一下,伸腿踢了夜來一下,“總之不要廢話,現在下馬去給它把傷口敷好,放鹿歸林!”
夜來面有難色,“它的毛色這樣好看,你不是想要一條褥子,既然獵到了,又何必要放?”他自幼和灰風相依爲命,在他眼裡,這些鹿兔之類的小獸,原本就是要被拿來充飢的,他不當場生啖已經十分克制了,爲什麼要將已經獵到的獵物放走,實在是不明白。
衛珈沒得商量,“快去,不聽我的話,回頭叫你好看!”
夜來見她罕見地發起大小姐脾氣來,也不敢違抗,領命去了,心裡卻不知道爲何隱約有種甜意,難道是因爲她和自己說話的語氣特別彆扭?
衛珈見夜來聽話,方纔滿意,一回頭忽見一道雪亮白光倏爾閃過,頓死靈光一現,“是瀠狐!”
她喜出望外,一馬當先地追了上去。瀠狐毛色雪白,衛珈早在幾年前回到瓊江探親之時在葉老夫人屋裡見到一張瀠狐皮做得褥子已經磨得毛了邊就暗暗記在心裡,此刻看到了獵物又怎會放過?
別人還好,唯有賽羅一人,見她騎着煙花驄,身影已經被掩映在樹影之中,生怕她失了蹤跡。他也顧不得逾越,狠狠地拍了坐下的棗紅馬一記,緊緊地追了上去。
衛珈將門虎女,這樣追擊獵物也不是頭一回,營中人人都知道她這個時候最討厭旁人打擾,於是就算是夜來鄭楚等人,也都隔着一定的距離,不去礙她的眼。鄭楚見賽羅這樣舉動,還以爲是他不懂規矩,喊了兩聲“小灰”,賽羅哪裡會理他,很快也和衛珈一起不見了人影。
鄭楚心裡暗暗後悔,早知道就不帶這愣小子來了,算了,想來大姑娘知道他生疏,也不會怪他。
他們都在外圍,自然不知道衛珈此刻確實危在旦夕,這一陣馬打得急,那煙花驄被賽羅下了藥,這樣一陣疾奔之後藥性加速發揮,很快就焦躁不安起來。
衛珈暗暗奇怪,這煙花驄是夜來特地四處替自己覓得,最是馴服溫順,今天這是怎麼了?她待要勒繮,才發現馬兒已經狂性大發,根本不受她的駕馭,一路長長地嘶鳴着,拼命地向前奔跑。
衛珈這是方纔驚了,不顧那瀠狐早就跑得不見了蹤影,死命想要勒住馬頭,卻根本扯不住雙眼通紅的煙花驄。
她向前望去,只見林間荊棘灌木衆多,合抱粗的古樹參天,自己這樣由着馬兒亂奔,勢必要受傷。她又向着周圍望了望,想要跳馬,可四周都是荊棘,跳下去不死即傷。
這時夜來聽見馬兒嘶鳴之聲不同往常,神色一冷,“壞了,大姑娘有危險!”說完也不理旁人,自己先縱馬追了上去。
他雖然來得及時,可煙花驄神駿,一時半刻哪裡又能追上。一路急急~抽打坐騎,一邊眼睜睜地望着那煙花驄不受控制地向着一棵大樹衝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衛珈都覺得自己這次難逃此劫的時候,只聽一人暴喝一聲,從馬上縱身躍出,在地上滾了幾滾,替被馬兒狂甩出去的衛珈,做了肉墊。
衛珈閉着眼睛,好半日也沒覺得疼痛,張開眼睛只見到夜來關切的臉。她奇怪地摸了摸身下,觸手卻是溫熱的鮮血。
“你怎麼樣?”衛珈急忙起身,扶起已經頭破血流的賽羅,眼裡微微含着淚光,“你沒事吧?我這就帶你回營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