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夙心心念唸的女兒米羅,此時根本不知道母親派了人來追查她的蹤跡。她那日尋了醫館包好了傷腳,依舊如法炮製地放了“烏丹蛇”出去,那郎中雖然已經嗅出她身上的蛇毒味兒,卻依舊沒有逃脫死於非命的厄運。
霍祁鉞原本打算將她打發了,誰知她一路哭啼個不住,又將自己的身世娓娓道來,說什麼她之前全是因爲害怕才說謊騙了霍祁鉞,自己其實是爹孃的私生女兒,爹爹死得早,孃親一個人不方便帶着她就將她寄養在親戚家,誰知她長大了親戚家的父子都對她起了壞心,部落裡其他的男人也都來欺負她,她實在是過不下去才跑了出來,若不是半路遇見霍祁鉞,一定會被捉回去打死的。
一個姑娘家,將這樣的事情都和盤托出了,霍祁鉞自詡俠義之士,也不好再張口閉口就讓她走了。他將她帶回大昀尋個熟人安置的計劃也破產了,因爲米羅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嚇得瑟瑟發抖,一提讓她走就哭得梨花帶雨,霍祁鉞甩這個燙手山芋沒能成功不說,反而被幾個老友好生恥笑了一番。
不如到了瓊江再說,反正一路上霍祁鉞對她都是以禮相待,想要打發她也是因爲怕瓔珞見了她不痛快,並不是對這少女本身有什麼厭惡之情。而米羅生怕被趕走,除了這一條,倒是十分會看人臉色,也不敢再喬張作致,本本分分起來倒是比初見的時候讓霍祁鉞覺得舒服多了。
他不便和她長久地共騎,還在騾馬市上替她買了一匹腳力不錯的小母馬,只是這樣一來,路上的腳程就放得慢了,好在霍祁鉞至今也沒有聽到衛璽返回穆託的消息,而更有人給他帶話,說沈璇璣不捨得再讓妹子離開自己身邊,竟是不再離開瓊江的樣子。
他聽了這個消息似乎受到了鼓勵,一路上的不順心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埋頭趕路,到了城鎮就吃飯休整,也不多和米羅說什麼話。
藍夙手下的人並不個個都是飯桶,霍祁鉞二人走得又慢,他們四處探問,還帶着幾條“烏丹蛇”出來循着味道辨別米羅的去向。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離瓊江還有四百里的小鎮禰遠,終於找到了米羅。
彼時夜已經深了,米羅一個人住着客棧的一間小單間,四周寂靜,她吹熄了燈,躡手躡腳地將自己衣裳脫下來,從袖口掉出來一支小小的竹筒。她將那竹筒打開,幾條身形較小的“烏丹蛇”就迫不及待地鑽了出來,靜靜地伏在枕頭上,倒也不四處亂遊。
“憋壞了吧?”米羅笑眯眯地從懷中又掏出一個小瓷瓶兒,倒出一點閃着熒光的綠色粉末,將幾條蛇盤盤圍了起來。
蛇一動不動,那綠色粉末卻開始冒出細小的煙塵,雖未點火,卻噼啪冒出幽綠的火星,在這黑漆漆的屋子裡,顯得格外駭人。
米羅滿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見那煙塵好一會兒才慢慢散了,“烏丹蛇”立時有精神起來,頭部的一點硃砂也漲大了不少,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真乖,師祖給了我那麼些東西,還是你們最得用,那什麼破‘得意草’,無非也就是哄哄樹林裡那個醜八怪罷了,對付畜生還行,略有功夫的人就不成了!”她想起賽羅那日被她欺騙之後戰戰兢兢拿着那幾莖草葉的可笑模樣,頓時樂不可支,“醜八怪,鄉巴佬,被人騙死都是活該!”
她正在對蛇說話,忽然聽到自己房門上響起了幾聲畢剝之聲,隨即便是一聲悠長的貓叫,惟妙惟肖。
米羅的臉色倏地一下變了,她忙中不忘將蛇都裝回小竹筒,將它和小瓷瓶兒一起收回袖中,下牀來整了整衣裳,纔去開了房門。
門外空無一人。米羅微微一怔,隨即冷笑一聲,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慣愛裝神弄鬼!”她有心不理會,到底不敢,又見地上果然有一線細細的幽藍,似乎是在向她指引路途。她站在地上躊躇了半晌,還是回身反拽上門,順着那暗記一路走出了客棧後門,來到了城外的一個小樹林裡。
藍夙派來的暗衛正在這兒等她,遠遠地望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向這邊來了,連忙趕上幾步跪在地上,齊齊道,“屬下遵國後懿旨,請姑娘回宮。”
米羅不屑地“呸”了一聲,“什麼回不回的,我幾時在宮中住過了?我不過一個山野之人,哪裡配得上國後專門下旨叫我回去?你們也不必費心了,回去告訴她,我不回去!”
那幾人聽她這麼說,心裡又是急又是恨又是怕,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上下嘴皮子一碰,自己這樁差事完不成,不僅自己項上這顆人頭不保,連家中父母妻小都要跟着遭殃,可是這個理由他們卻不會對米羅說,她聽了也不過只會張着無辜懵懂的大眼睛望望自己,問上一句“與我何干”罷了。
米羅和她的親生母親國後藍夙,有時候在一些方面,實在是很相像啊!
爲首一人見不是辦法,只好從懷裡珍而重之地拿了一個小匣子出來,這是藍夙交給他的,她自己也知道女兒不會那麼輕易就回轉,特意將自己珍藏了數十年的寶貝拿出來想要哄女兒回去。
果然,米羅到底人小,忍不住好奇心,斜斜地往那匣子裡瞅了一眼,就欣喜地道,“雪蛛!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那人不敢答話,米羅瞧了兩眼又氣紅了臉,“你是將我當鄉巴佬哄是不是?人人都知道着雪蛛必要一對,一紅一藍,才能發揮效用,如今這兒只有一隻藍的,那隻紅的又在何處?”
那人見她生氣,怕她一個不痛快就對自己施以辣手,結結巴巴地回道,“在、在國後、國後的‘莫殤殿’之中......”
米羅聽了這話,本來要大怒,忽地眼珠子轉了轉,臉上調轉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她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再擡起頭的時候就笑得天真爛漫,“既然是這樣,你們在此等我,我要回去同一個人告別,等我向他辭行過了,再和你們回去。”
那幾人簡直喜出望外,自己和家人都逃得生天了,哪裡還有不高興的,連忙都喜滋滋地答應了。
米羅捧着小匣子裡的雪蛛,自己又順着原路返回了客棧。她以爲自己做事機密,殊不知一切都落在一人眼中。
她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只見立時燈燭四起,霍祁鉞鐵青了一張臉坐在房中,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條毒蛇,“你到哪兒去了?”
他語聲平和,根本聽不出生氣了,可米羅看着他,竟然輕輕地發抖。這個男人沒有了平日的和煦瀟灑,整個人就像是冰雕的一樣,散發出蝕骨的寒氣森森。
米羅頓時失去了機變,“我、我”地半天也編不出一個合理的藉口來矇混過關。好在霍祁鉞也不想聽她的瞎話,只是擺了擺手,“現下夜深了,你明日一早再走吧,我不希望再見到你,還望你好自爲之。”
米羅慌了,雖然只是短短一陣子的相處,可在她心裡眼裡,霍祁鉞已經是世界上對她最好最沒有企圖心的男人了,他對自己的美色視若無睹,卻又施以援手,跟她見過的男人們都大不一樣。
她伸手去拉霍祁鉞的袖子,卻被霍祁鉞奪手而去。望着那還在呼扇個不停的房門,米羅站在地上,覺得鼻間酸澀。
“別哭,”她對自己說,“我們以後一定還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