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決意

米羅被元洌那涼硬如姜的大掌一牽,心頭頓時覺得麻酥酥的,方纔的不滿和感傷似乎都煙消雲散了。她笑靨如花地望着他,心裡難免暗暗將他和霍祁鉞比較了一番,覺得雖然霍祁鉞氣質更加清貴,可元洌卻俊得多了,穿着國主的暗紫色常服,益發是長眉入鬢、目若朗星,雖然眸子裡的神色比霍祁鉞複雜得多,也陰沉得多,可是她偏偏就是喜歡這樣子的他。

霍祁鉞再好,米羅在他身邊感覺不到他需要自己、愛重自己,不像元洌,雖是堂堂七尺男兒,又是北金最爲尊貴的男人,但是她能瞧得出來,他心裡在怕。雖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麼,可是有時候只消看到他望着自己的依賴眼神,米羅就覺得心頭一軟。從這個角度來說,她真的和母親藍夙有幾分相似,都很享受旁人需要她們的感覺。

元洌不知道她心頭轉過這麼多的念頭,他這幾日難得地笑了起來,清影真人果然名不虛傳,看來自己籠絡米羅這一步棋,是走得對了。

他心情好,步子便邁得大,米羅身量嬌小,被他扯得氣喘吁吁地,"哥哥,你慢些,我都快要跟不上了。"

元洌臉一僵,覺得有些厭煩,可是現在並不是得罪她的時候。他勉強自己笑得毫無芥蒂一般,轉過臉來溫柔地道,"我是怕去得晚了,真人他老人家嫌我怠慢。"

米羅無甚心機地走了過來攀着他的臂膀,"不會的,師尊最疼我,別人他不一定有耐心去等,可是卻一定不會嫌我來得晚的。"

二人都心懷鬼胎,彼此言語之間火光迸濺,元洌怎麼會聽不懂米羅的意思,別想着拋開我,沒有我,饒是你國主之尊,清影真人也不會給你半分好臉色看,難道你又有什麼對付他的法子麼?

元洌眼裡閃過一抹戾氣,也虧得他忍耐力驚人,竟然生生將這一口氣憋了回去,依舊滿臉的柔情似水,摸了摸米羅的鬢髮,"既然這樣,那也不必急了。"

米羅很滿意這效果,拉着他的手,一路走,一路說些閒話,好像看不到元洌急切的眼神一樣。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是在報復,可是元洌心裡記掛着瓔珞,這一件事實在使她大大地不爽,那麼自己找機會也叫他不爽一下,應該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吧!

這對名義上的兄妹,好不容易到了清影真人的居處,只見那殿中靜悄悄的,元洌就心生疑竇,這樣大的一樁喜事,爲什麼沒有一絲動靜呢?他疑惑地望了米羅一眼,只見米羅也和自己差不多地沒頭沒腦。

她丟開了元洌的手,自己往裡走,"師尊?師尊?陛下來瞧您啦!"

沒人迴應,米羅越往裡去,越能聽見一陣細微的窸窣之聲,她心裡有點發寒,畢竟清影真人的手段她是見過的。她轉過臉來看了一眼元洌,只見他並沒有和自己一起進去的意思,一時又覺得心裡悲涼。世上的女人,無一不希望在面對未知的危險的時候,會有一個男人擋在自己身前,可惜,元洌此次,又叫她失望了。

米羅只好吸了一口氣自己往裡走去,轉過屏風,就要來到清影真人日常煉藥的小偏殿,那窸窣聲也就越來越大了。

門微微掩着,米羅欲推又不敢推,正在躊躇的時候,忽地那門從裡頭開了。

她被嚇了一跳,低低地咒罵了一聲,撫着胸口往裡走。屋裡一陣煙霧縹緲,嫋嫋輕煙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伸手拂了拂自己眼前的朦朧,卻忽然被腳下不知道什麼東西狠狠地絆了一下。

"噯喲!"米羅惱了,大聲叫道,"師尊,師尊!您在哪兒呢?"

一個蒼老卻悠然平靜的聲音在煙霧之中緩緩響起,"就在這兒,你喊什麼?陛下可來了?"

米羅聽到了清影真人的聲音,才覺得一顆心歸了原處,她嗔道,"人家在外頭那麼大的聲音,師尊您也忒爲老不尊,竟然逗着人家玩兒呢!"

她又要說什麼,只覺得自己腳邊那東西竟然微微地顫動了起來,又被嚇了一跳,待要自己找燈燭來細瞧,那清影真人終於從煙霧裡走了出來。

他手裡拿着一盞燭臺,直直地望着米羅的身後,微微頷首,"陛下,老叟正在試藥,若有怠慢之處,還望陛下恕罪。"

米羅一轉身,只見元洌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己身後,竟然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想必是聽見自己沒有遇到什麼危險,才捨得進來吧!米羅這樣想着,就覺得有些無趣,意興闌珊地讓開了。

可清影真人卻並沒有叫她消停一會兒的想法,他拍了拍掌,屋裡登時燈火大亮,米羅這纔看清了原來方纔在自己腳下蠕動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人穿着宦官的服色,可整個人已經沒有了人的模樣,縮成一個好像渾身通紅的肉~球一樣的東西,在地上無聲地蠕動着。

最可怕的是,他不是唯一的一個。米羅舉目望去,怪不得方纔整個殿裡靜悄悄的,原來所有服侍清影真人的宦官和宮人們,都被他拿來試了藥。滿屋子地上都橫七豎八地躺着各種顏色、各種大小的"人彘",場景堪稱是觸目驚心。

米羅有些呆呆地,她倒是也並不同情這些人,只是想着,有幾個宮人因爲貌美,向來被師尊看重,常常召來共練那雙~修和~合之術,難道也在這些人其中麼?

男人的心地之硬,果然是她想不到的。米羅心裡嘆了一口氣,卻見元洌眼中的喜色幾乎要流了出來,他幾步趕上來,竟然沒有一絲的嫌惡噁心的感覺,反而十分驚喜地看着清影真人。

清影真人覺得他十分上道,捻着長鬚點了點頭,親自指點着方纔絆倒米羅的那個"人",悠悠地道,"老叟試過,這樣的藥量效果最好,陛下若是要對付'衛家軍',也只需如法炮製。"

元洌也點了點頭,"真人手段高明,朕真是大開眼界!"......

米羅在一旁聽他二人相見恨晚一般相互吹捧,就像自己說的不是殺人奪命之事一般熱絡,心裡不知是什麼感覺,生平第一次,她覺得師尊的居處是這樣的烏煙瘴氣,她都快要窒息了。

她也不同二人說一聲,自己默默地退了出來,元洌和清影真人正說得入~港,也沒有去理會她。

米羅直到出了那殿,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外頭雖然冷,卻清新得多了。

她忽然想去看看霍祁鉞,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總是很好聞,就算是十分狼狽的時候也一樣,帶着淡淡的松柏香氣,像他的人一樣清洌俊雅。

再說捨身救下賽羅的衛珈,雖然神醫到的及時,可那毒性霸道,她如今性命無虞,可也只能靜靜地臥牀。好在她活了下來,對於夜來來說,這已經是天賜了。賽羅已經跑路,夜來迄今爲止也沒有完全原諒瓔珞,神醫在其中盤桓,也不能將他執拗的性子改變一二。

倒是瓔珞想得開,"夜少將對大表姐,用心至深,我原本就拖累了大表姐,他嫌我,也是人之常情。"

她也不說自己願意以身相替的廢話,怕夜來更加覺得她多事虛僞,只是每日都十分精心地照顧衛珈。夜來雖然也守候在衛珈身邊,有的事情卻不是那麼方便去做,即便討厭瓔珞,也不得不乖乖讓開,由她來替衛珈翻身擦洗。

這段時間北金都沒什麼異動,可依夜來對元洌的瞭解,他絕不會就此罷休。元洌此人睚眥必報,如今肯定是在醞釀着一場更大的風暴,他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

他站在帳外,面色陰沉地望着裡頭正背對他細細替衛珈拭面的瓔珞,不知道在想什麼。

元洌確實如他所料,尤其是親眼目睹了清影真人煉出的新毒的巨大威力之後,他竟然喜悅過度失眠了。失眠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可多是因爲驚懼不安,這樣純粹的欣喜,卻是很多年沒有經歷過了。

至於那些爲了試藥,莫名其妙就送了命的宦官和宮人們,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裡。反正他們早已入了宮,一草一紙都用着公中份例,如此,便一身一命,都是屬於這皇城的,屬於他元洌。

有的人天生冷血,就好比蛇一樣,即便盤踞火爐之上,尚且不能溫暖他肺腑,更遑論這堂堂皇皇的北金皇城,看起來是富貴繁華,暗地裡,卻如同一盆冰水,伸手觸及的,都是刻入骨髓的寒涼。

他曾經在瓔珞身上得到過些許的溫暖,只是那溫暖十分短暫,而正是因爲短暫,才更加讓人魂牽夢縈。他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要放棄瓔珞,可是實在是捨不得那柔如嫩柳的纖手拂過自己面頰的感覺。如果說這一樁緋事的起因只是自己這一段微不足道的綺念,經過拒婚、目睹瓔珞和霍祁鉞出雙入對、她當面冷冰冰地拒絕他這一連串的事件之後,已經被醞釀成如蟲蝕骨一般的執着,他絕對不會放棄。

霍祁鉞?他忽地想起了這個人,想到瓔珞說他是她的"夫君"就好像被毒蠍子蟄了一下,他回來的這段時間都被後怕和出師不利的憤懣淹沒了,倒是忘了他。

"去請公主過來。"他吩咐身邊的宦官,那宦官顛顛地出來尋了個小宮人,去傳元洌的話。

那小宮人初初入宮,還沒到三個月,原本被分配到元洌身邊,以爲是一樁肥差,可沒過幾日就快被自己這位主子喜怒無常的脾性生生嚇死了,只好每日都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被捉了去辦差事,可惜還是沒有逃過這宦官的法眼。

她一路哭喪着臉,也不知該去哪兒尋米羅,反正她除了晚間歇息,也幾乎不會回到自己寢殿。這一會是死定了,她的腿都顫了起來,很自然就想到前幾日有個宮人因爲沏茶的水是九分熱而不是國主陛下慣喝的八分熱,就被打了八十廷杖,行刑還沒到一半,就吐出一口血當場死了。

若是自己這樁差事辦不好......她越想越絕望,又不敢在皇城裡哭,硬忍着眼淚,來到了御花園,打算先給自己一個痛快,不如先去自溺算了,可那"雲鯉池"又結着厚厚的冰......

她正覺得自己怎麼如此命苦,想死都不成,忽聽那假山洞子裡傳來一陣細細的響動。

不會是鬼吧?這皇城裡屈死的人可不在少數啊!她唬得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也不敢動彈,也沒力氣逃跑,就定定地站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公主米羅,從那山子石洞裡鑽了出來。

米羅也沒想到居然有人對自己這樣癡心,還專門來迎接。二人面面相覷,都有些怔忡,米羅先發聲,“你做什麼?想要嚇死我啊?”

那小宮人見了她眼睛一亮,連忙跪在地上,“公主、是、是陛下叫奴婢、奴婢來請公主過去的。”

米羅一聽是心上人元洌想見自己,臉上就軟了幾分,加上方纔她和霍祁鉞的見面也算氣氛和樂,如今霍祁鉞對她不似一開始的拒人於千里之外,還會對她笑一笑了。尤其今日霍祁鉞還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感念她對自己的照顧,雖然下蠱將他囚禁這回事很不地道,可是也不曾虐待他,覺得她還算是一個好人。

這句話逗得她咯咯嬌笑了起來,此時又聽元洌要見自己,只覺得今日是自己的桃花日,這兩個男人終於都開始對她好了起來,一腔少女萌動的春意盎然,連這些壞男人到底打得什麼主意也不想去追究了。

她跟着那小宮人來到元洌寢殿中,原本笑吟吟的臉,卻在聽到他第一句問話的時候就塌了。他果然找自己是爲了霍祁鉞,不,是爲了他身後的瓔珞!米羅的一對眸子如外頭積雪那樣冰冷,他怎麼就忘不了她?他究竟將自己放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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