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可是要謀殺親夫啊!”瓔珞聽到這個聲音,好像被雷擊中了一樣,定定地站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霍祁鉞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麼了?太高興,傻啦?”
瓔珞還是呆呆地望着他,眼珠子都不轉一轉,纖長的手指下意識地拉住面前人的衣袖,她手裡的匕首已經被霍祁鉞奪在手裡了。
“這東西,”霍祁鉞笑着把匕首拋來拋去地耍花式,“不是我陪着薛......皇上一起去搜羅來的?他不是送給了皇后娘娘,怎麼皇后娘娘又送了給你?”
瓔珞倒是不知道這匕首來歷,若是早知是薛縝送給沈璇璣的定情信物,她也不會隨便就收下了。可是她現在顧不得說那些。
霍祁鉞見她總是不說話,一對妙目癡癡地只顧看着自己,眼底漸漸泛起瀲灩的水光,天色雖然黯淡,她的眸子卻益發的晶瑩黑亮,好像冷泉之中那最光芒奪目的一粒黑寶石一般。
他心底也是一動,笑着將瓔珞攬在自己懷裡,“我好不容易纔得閒出來,你還不抓緊時間和我說說話?”
瓔珞被他摟着,臉剛好埋在他胸前,鼻子裡都是屬於他的氣息。他被困多日,竟然沒露出什麼邋遢相,想來那囚禁他的人,對他也是以禮相待吧。
瓔珞在霍祁鉞的懷抱裡,才覺得自己慢慢地甦醒了。這麼多天以來,她表面上照常生活,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好像是一個一直生活在夢境裡的人,關於周圍的一切,她聽得到,嗅得到,看得到,而那些,都不是真實的。
她微微地動了動,好像聽見自己的身體內部有樹苗拔節的生長之聲。她的鼻尖兒聞得到春風的味道。
她擡起頭,眼睛恰好和霍祁鉞的眼睛對上,他對她一笑,她卻擡起腳,恨恨地踩了下去。
她架勢做得足,落下的時候卻輕輕的,給霍祁鉞搔了個癢罷了。霍祁鉞覺得自己的小妻子真可愛,他只消看見她,就連被米羅那個死丫頭片子軟禁的屈辱都能暫時地放下了。
“你是怎麼出來的?”瓔珞在丈夫懷裡依偎了一會兒,才記起問這件本該第一時間就提出的問題。霍祁鉞朝天翻了個白眼,這反射弧,還真是長啊!
他自然不會將自己得了藍夙助力的事情告訴瓔珞,她於這些事情上並沒有什麼經驗,他怕說出來她會害怕,他願意一直將她置於自己羽翼之下完完全全地保護起來,也許,直到生命最後的一刻。
他伸手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張紙條,珍而重之地交到了瓔珞手裡,“記得拿回去,給衛大姑娘瞧過之後,立刻請神醫來斟酌。”他想了想,面色沉肅了不少,似乎想到什麼不樂觀的結果,又狠狠地搖了搖頭。
他低低地對自己說道,“到了這個時候,也只有搏一把了!”神醫神醫,千萬不要辜負我對你的信任啊!
(神醫:霍統領,你自說自話地將大昀國運就這樣交在老夫手裡,是不是有些太不厚道啊泥煤啊!)
瓔珞還懵懵懂懂的,霍祁鉞想氣又不忍氣,只有恨恨地摸了摸她頭髮,“明白了沒有?”
瓔珞眨巴着大眼睛點了點頭,“可是,你爲什麼不跟我回去,親自和他們去說?”
霍祁鉞欲言又止,他咬住下脣,心想堅決不能將自己中了米羅“桃花蠱”的事情告訴瓔珞,於是只有裝出一副義蓋雲天的豪氣狀,拍了拍胸脯道,“我還有事沒做完,等這邊兒大事已畢,我第一時間就回去找你,好不好?”
他前頭的話都有些故作鎮定,只有最後的三個字,低淳婉轉,他看着瓔珞的眼睛,神情堅決裡又有些猶疑。瓔珞就算再遲鈍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看見他的表情,也能估計個十之七八了。可是她不想把事情往壞裡去想。
這個時候,她遇強則強的秉性就表現了出來,反而變得比霍祁鉞更加鎮定。她將那紙條攥在手心,也不再多問,選擇全心全意地相信霍祁鉞。
她看着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等着你。”
霍祁鉞一個生鐵一般的硬漢,聽了這話,忽地覺得眼眶一熱。他要哭了,多麼新鮮的體驗啊!
他連忙將眼淚憋進眼眶,低下頭去輕輕地吻了瓔珞的額頭一樣,他們夫妻聚少離多,這樣親密的時光並不多見。瓔珞俏臉一紅,在這冰天雪地,在這無人夜裡,在這荒野山丘,竟然感到一絲旖旎。
夜已經很深了,元洌依舊沒有睡去,他一個人坐在御書房裡,若有所思地望着烏鴉鴉的窗外。身邊一直服侍他的宦官,見他這樣,也難免覺得好奇,趁着沏茶的工夫,也隨着往外瞧了幾眼,可除了一片茫茫夜色,什麼都瞧不見。
“陛下,”他討好地笑着,又帶着一股真誠的貼心巴肺地關懷對元洌恭敬地道,“天色已經不早了,還請陛下早些安歇吧。”
元洌沒說話,那宦官以爲自己又觸到了這位國主的逆鱗,嚇得跪也不是站也不是,背後立刻溼了一大片,戰戰兢兢地站在地上。
元洌卻沒罵他,他坐得太久,腰椎都痠痛無比,他也想回寢殿裡去睡,可是每每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自己的先父皇,血淋淋地站在他眼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親手殺人,那早就不是第一次,可是弒父弒君的罪孽,在他心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如同一隻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樣,猛地躥出來咬他一口。
那不是一次兩次,幾乎從他登基,夜夜都會夢見他那屈死的父親,他實在是被嚇得心驚膽寒,根本就不敢在那寢殿入眠,到了現在,連去待着也不願意了,只是一天在御書房裡消磨。
越狠毒的人,就越怕鬼神。元洌之前也覺得那些不過怪力亂神罷了,如今自己遇到,才感同身受。可惜,他沒有人可以去傾訴。
去傾訴他的害怕、惶恐、後悔、怨恨,沒有人想要聽這些,他自己也不願將自己最膽怯的一面,就這樣暴露在別人面前。他最想要和他一起互訴衷腸的人,不在他身邊。
瓔珞,他又緊緊地攥住了手,這似乎已經成爲他緊張氣憤時下意識地一個動作。你爲什麼就不肯跟我回來呢?元洌狠狠地拍了椅子的扶手幾下,聲音大得連御書房外頭上夜偷偷打盹兒的宮人都吵醒了,可是他這樣喜怒無常也是常事,那宮人不過驚醒了一會兒,終究是抵不過瞌睡蟲的侵襲,靠着柱子又睡了過去。
“清影真人睡了沒有?”他沒頭沒腦地問道。
那宦官被他問得一愣,他是御前伺候的人,怎麼會去關心清影真人的日常起居?可是他知道,萬一自己有半點的遲疑和茫然無知,就會招來元洌疾風驟雨一般的處罰,甚至還會掉腦袋。
他覺得方纔幹了的冷汗又涔涔地冒了出來,也虧得他機靈,連忙笑道,“便是真人已經歇下了,陛下傳召,他也該即刻便趕過來纔是。”
元洌似乎對他這答案很滿意,罕見地點了點頭,嘴角微微提着,“那就請他過來陪着朕說說話吧。”
那宦官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劫,心裡一喜,急急地應是便轉身出了御書房去傳話。可是他的喜悅還沒有維持到走出廊下,心底就涌上了一股濃重的悲哀,這樣如履薄冰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纔會是個頭兒啊?
清影真人也來得快,元洌看着他,更覺得滿意了,這樣仙風道骨的化外之人,最後也要爲自己所用。他真想即刻就讓瓔珞睜大了眼睛好好瞧瞧,論相貌、論人品、論地位、論手段,他哪裡不如那個霍祁鉞?憑什麼她的眼裡就不曾有他呢?
“可都安排好了?”元洌沒因由地問了一句,清影真人沒有露出訝異的神情,反而低着頭恭敬地回道,“陛下放心,下在他們的水裡,老夫親自瞧過了,沒有什麼紕漏。”
元洌點了點頭,“真人實是英才,在山林之中修道,可惜了。”
那清影真人面上難掩得色,卻裝模作樣地道了一聲,“無量天尊。”倒聽得元洌暗暗好笑起來,明明是一肚子的榮華富貴、情~欲~色相,偏偏要裝無心於俗物的樣子。
“那個女子......”元洌話還沒說完,清影真人便道,“老夫心裡有數,已經給她用瞭解藥,她凡事無礙的,陛下不必擔心。”
他這樣貼心,元洌又怎麼會不奉承他兩句,因爲他替他想到了瓔珞的安危,心裡倒是真的高興,大手一揮,就選了三個美貌的宮人,隨着清影真人回去了。
等到了明日,自己就能和瓔珞雙宿雙棲了。雖然米羅現在還不肯將霍祁鉞的下落告訴自己,他也暗暗詫異於她藏人的本事,卻暫時不打算和她撕破臉。只要瓔珞入了宮,霍祁鉞有的是時間被他慢慢整治。米羅好辦,她願意給他做個隨便的嬪妃,他也不會虧待她,若是要一味死犟到底,那他,也就顧不了那麼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