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金位於極北之境,到了冬日天寒地凍,中都皇城也與別處不差分毫。大雪已經連着下了半個月,宮中處處粉雕玉砌,如瓊樓月苑一般。皇城正門名喚丹朱,守衛的士兵都穿着十分能禦寒的狐皮披風、頭上戴着皮帽,握槍的手也戴着厚厚的毛皮手套,饒是這樣,依然凍得鼻頭通紅。於他們來說,這樣筆挺地站夠兩個時辰才能換班回到屋子裡去暖一暖,實在是件苦差事。
“真冷啊這天氣,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放晴?”說話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兵,他話音剛落,就見身邊那位略年長些的士兵瞪了他一眼,低聲呵斥道,“還不住嘴,守衛的時候不能說話,你不知道規矩嗎?仔細有人去回了太子,又要打你!”
那小兵一臉的不服氣,還是壓低了聲音嘟嘟囔囔道,“太子現在不是不在宮裡嘛......”話音未落,就見遠遠的地方,一個人騎着一匹馬,漸漸地近前來。
“什麼人?到了丹朱門還不下馬?”守衛的士兵都瞧見了那人,都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其中一個領頭的,更是大聲喝問道。
沒人答話,他們眼睜睜看着那馬慢慢地走近了,才瞧清楚上頭坐着的人,連忙跪了下去。
元洌不耐煩地揮揮手,臉上不知道是凍得還是什麼別的緣故,竟然一片蒼白,和身後茫茫的雪色也不差幾分了。
“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領頭的士兵聽他氣息雖然微弱,語氣卻依舊急厲,連忙一路跑着去開了宮門,半點都不敢耽擱。
元洌騎着馬在皇城裡大搖大擺,也沒有人敢去管他,路過見到的宮人都是“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低着頭不敢向他瞧上一眼,生怕太子殿下一個不高興,自己的腦袋就保不住了,而太子殿下看起來,確實已經到了不高興的極點了。
“莫殤殿”是國後日常所居的地方,元洌回宮之後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國主跟前請安,而直接大喇喇就闖入後宮來見國後,也沒有人大驚小怪。畢竟太子生母卑微又早亡,他被國後一手帶大,母子之間情分深一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兒。
他下馬的時候有些費力,可是身邊的宮人就算見他步伐趔趄,也不敢擅自上來攙扶。誰不知道這位太子殿下最是要強,若是他覺得你小瞧輕視了他,自然會有一萬個法子讓你悔不當初。
元洌看起來也很享受這種靠着自己努力強撐着站起來的感覺,他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振一振衣袂,往殿裡走去。
殿中一片暖香融融,和外頭的冰天雪地似乎完全是不同的世界。殿內垂着重重簾幕,烏紫、煙紫、蓮紫、藕荷淺淺深深,上頭還綴着閃爍的碎鑽,隨着暖風微微躍動光芒,混合着在鼻翼間恣肆的檀香氣息,讓人覺得靡麗又夢幻。
那躺在幾重簾幕之後的芙蓉繡金簟上的,正是北金的國後藍夙。她如今已經年過四旬,可是依舊是身嬌體媚。殿裡很熱,她只穿着一件杏黃色的輕紗製成的宮裝,上頭的衣裳又短又緊,使得她的曲線幾乎是纖毫畢露,衣襟半掩,露出一痕雪白酥~胸,那肌膚如鵝脂粉膩一般,比起外頭的雪色也不遑多讓,反而還要比白雪更多一絲馨香。底下的裙子卻是十分寬大,卻露出纖纖細腰,只用一根同色的錦繡金帶紮緊,更加顯得盈盈一握。裙襬長大衣料卻薄透,恰好能隱約看見之下的一對雪白小巧的玉足。
她風情萬種地躺在那兒,一頭長長的烏絲隨意綰起,上頭只用一支鑲玉嵌寶的金釵攏着,搖搖欲墜。她的容貌不僅和大昀的女子不同,就算北金本地的女人,也多數沒有那樣巴掌一般楚楚可憐的小臉兒,和十分挺翹的鼻樑,更不必說那對眼睛裡還泛着微藍的波光。她聽見響動,緩緩地轉過臉來,朱脣微啓,語意帶笑,“你回來了。”
她的語氣十分溫柔和煦,可是元洌的身子卻一抖,這時他傷後未愈的身體也負擔不了似的,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兒臣無能,叫母后擔心了。”元洌的聲音裡有微不可聞的恐懼和顫抖,他在面對夜來率領的“衛家軍”的時候沒有怕,在喬裝做名喚“袁冰”的穆託商人的時候也不會怕,可是在這金雕玉砌的“莫殤殿”中,面對這個百媚千嬌的國後,他的心底深處,升起了一種深深的驚怖。
國後藍夙對他倒是很慈愛,她扶着宮人的手起身,赤着腳走了下來,把着元洌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她的身量比元洌矮一頭,微微仰着臉看着他,元洌的頭卻自然地垂了下來,好像自己纔是被俯視的那一個。
“我聽說你受傷了,現在看來,似乎還沒好。”藍夙上下打量了元洌一回,自然沒有放過他蒼白的臉色和嘴脣,以及他微微顫抖的身體,“看來這殿裡還是太冷了,看你,都凍得發抖了。”她掩着嘴脣輕笑了起來,身邊的宮人也都一起笑了,可是隻有看着她們的眼睛,才知道她們根本一點笑意也沒有,完全是機械性地反應。
“你們笑什麼?”果然,藍夙毫無徵兆地發作了起來,“看着太子傷得這麼嚴重,還不滾出去宣御醫,難道要本宮親自去嗎?”她罵人的時候聲音還是柔柔細細的,雖然說的話不好聽,可是臉上還帶着笑。而那些宮人個個卻都像受了極大的驚嚇,一邊跪下磕頭請罪,一邊連滾帶爬地退出去尋御醫去了。
藍夙置若罔聞,伸手撫摸着元洌的臉頰,“你這孩子,真叫我擔心。”
元洌只覺得自己背脊似乎被什麼蟲豸爬過,麻酥酥的叫人好生難捱。他不敢動,只是低着眼睛,腦海裡卻倏忽閃過了自己傷重昏迷的時候、另一對手掠過他身體的觸感。那對手冰冰涼涼的,也沒有藍夙的手這樣軟,捏着一塊棉布還是別的什麼,蘸了井水來替自己擦拭血肉模糊的傷口。
“你在想什麼?”藍夙見他失神,語氣微微凌厲了些,隨即又嬌笑了起來,“可是這次出去,遇見什麼可心的姑娘?要不然,是什麼會惹得咱們的太子殿下幾乎全軍覆沒,自己一個人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孤零零地跑了回來?”
元洌聽了這話,幾乎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張皇地擡起眼睛看着藍夙的臉,只見她的笑容還是那樣無懈可擊,可是眼睛裡的神色已經泛着凌厲,看起來比外頭檐下的冰柱還要冷硬。
他連忙堆起了笑容,無比誠懇地望着她的眼睛,手也伸過去捏住她的手腕,“哪兒的事,這世上還有誰,會比你更叫我丟不下?”
藍夙“噗”地笑了出來,伸出修長的、染着殷紅蔻丹的手指點了元洌的額頭一下,“淨說些沒大沒小的話,我可是你的母后!”
元洌小心地窺着她的臉色,只見她眼睛又笑得如彎月一般,心口才微微鬆了,臉上卻笑得更加溫柔深情。他捉住了她的手指,輕輕地放在脣邊吻了一下,低聲地道,“兒臣知道,你是我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