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是人間處處都是這樣一片旖旎的風光的,穆託國主病重,太子便有些按捺不住,又像如法炮製,派人喚來神醫,請他將用來陷害沉琅的藥,也分一些給自己父皇,也好省了他這些零碎折磨。他說話的時候雙眼通紅,好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完全一片孝子之心爲着自己父親着想的模樣。
神醫很憋氣,要不是不方便撕破臉皮,他真的很想揪住太子的衣領問問他,怎麼老子看起來就很像是爲虎作倀的小人嗎?
太子哪裡知道他的心聲,還口口聲聲自己捨不得看父皇一把年紀還要承受病痛,倒不如早些送他去西方極樂世界,也算是成全了自己和他之間的父子深情。
神醫不禁搖搖頭,難道國主自小就培養出一個接班人、多少學究文豪引爲東宮之師,就是爲了教他怎麼樣不說人話的嗎?這位太子的臉皮,實在是厚的可以。他又想起那位如今已登西方極樂的八王爺,他當日還比這位太子更得父親寵信,可到最後還不是落得一個無人懷悼的下場?
他也不會天真單純地認爲算計籌謀是什麼不道德的行爲,天家子弟,這些都是本能。可是如果爲了能夠坐上那個位子,就六親不認、乃至連自己身而爲人的自重自尊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那就請恕他不能苟同了。
他當初和薛縝,也是因爲達成了這個共識,才爲他效力的。而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說,作爲醫者,仁心仁術,缺一不可。他那時就對薛縝說過,自己只救人,不害人。而穆託太子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他害人,無疑是要逼着他違揹他做人的原則和底線,他自然不會就範不說,對此人的鄙視,又更深了幾層。
太子的陰謀,自然很快被衛璽和沉琅知曉了。沉琅聽聞自己這位嫡長兄要毒害自己還不算,連父皇都不肯放過,難得地氣得雙目充血,“羊羔尚有跪乳之恩,他怎麼竟然這樣毒辣?”
衛璽“嗤”了一聲,“這世上不如畜生的人也不只他一個,你生氣也於事無補,不如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我們該如何應對。”
她站起身來自己去斟了一盞茶,端到沉琅面前,“反正有神醫在,父皇的身子你不必擔心。”
衛璽還有些話不便當着沉琅爲人子的說出來,國主的病從根子上肯定是治不得了,雖然神醫醫術卓越,也不過是令他再盤桓多日,太子雖然忍不得了,自己卻盼着國主能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因爲一旦龍馭賓天,太子登基做了國主,自己和沉琅就是案板上的魚肉,隨着人家烹炒煎炸了。
“我要去看父皇。”沉琅站起來就要往出走。衛璽沒想到他竟然這樣沉不住氣,也不上前阻攔,也站了起來,望着他的背影冷冷地道,“你想死嗎?”
“你自己想死的話,也不要連累神醫和我表姐。”她氣得太陽穴都在鼓鼓地跳動,沉琅這樣的舉動,實在讓她覺得非常失望。
沉琅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雖然還沒有轉過身來,卻能看出他在思考着什麼。
“殿下就是想要去看陛下,也不能這個時候去。”衛璽放緩了語氣,“何況,陛下一定不會讓殿下過去的。”根本就是用腳趾也想得出來,國主雖然老病,腦卻還沒有萎縮,他的寢殿現在一定裡裡外外都是太子和國後的眼線,神醫完全是靠着自己本事過人,一般的僕婢根本不會看出他的計量,而沉琅過去了,卻是不嚳於送死了。
果如衛璽所言,到了夜半時分,國主派人來送信,叫沉琅千萬不要去瞧他。沉琅自然知道以父親現在的處境,派人出來是多麼的艱難,於是更加爲自己的無勇無謀感到汗顏。衛璽見他倒不是那樣愛鑽牛角尖的人,認錯態度倒是十分坦率,心裡的氣兒也就消了。他們如今是夫妻,自然要進退與共。她在腦子裡將要說的話又打了一遍腹稿,卻沒想到被沉琅搶了先。
“王妃,神醫還能延長父皇多少的時間?”沉琅擡起頭,肅然地望着衛璽的眼睛。
衛璽有些不解,皺着眉頭想了想,“他對錶姐說,最多不過今年中秋......”
沉琅眼裡閃過一絲痛意,衛璽也覺得鼻酸,國主是個昏懦的國君,可對他們夫妻卻是十分關懷。就算是個普通的老人,知道他命不久矣,也是一件值得難過的事情。
衛璽強忍下眼中酸澀,還是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我想回瓊江一趟。”她不想死,也不想沉琅被他們害死,唯今之計只有自救,而穆託不像大昀,沉琅也不像薛縝,自己能夠動用的力量實在不夠多,自救不成便要向外求援。
沉琅怎麼會不知道衛璽的想法,他先是愣了一愣,隨即便苦笑,“我是不是很沒用?”
衛璽心道,這也誠然不能怪你,穆託這樣的小國,就算是要積累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才能之士實在少得可憐,這個國家還能存在,完全是因爲其獨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大昀和北金對峙已久各自都不肯相讓的局面。
“要去也該是我自己去。”沉琅悶悶地道,這樣求人的事兒本來就已經夠丟臉的,再叫自己的妻子代自己去拋頭露面,自己還有臉面做男人嗎?
衛璽不理解他這樣奇怪的包袱,在她心裡,夫妻一體,是誰出面又有什麼關係?何況現在時間已經不多,太子和國後那邊又是步步緊逼,着實沒有時間瞻前顧後思慮良多了,她非常男子漢地一揮手,“不必多說,我說我去就我去!”
一邊的雲暖苦了臉,姑娘這樣不給二皇子殿下面子,夫妻感情真的不會出問題嗎?男人不是都喜歡溫柔婉轉的姑娘嗎?可惜從衛家門裡出來的女子,沒有一個有那份兒造詣的,逞兇鬥狠倒是個頂個,要是衛珈挑頭組個娘子軍,怕是能掃平北金吧!
她心裡還在抱怨,就聽衛璽已經意氣滿滿地吩咐她去整包袱了……
說回霍祁鉞,自從知道瓔珞隨着神醫到了穆託,就連一天都不願浪費,恨不得立刻就辭別了衛珈去尋自己的心上人。好不容易用過了衛珈替他準備的酒宴,雖然和夜來相見恨晚,喝得非常之投緣,到底沒忘了自己的來意,不過小小地休整了一夜,次日一早,就整束了衣衫、梳洗乾淨,走到馬廄去牽自己那匹已經被營中士兵喂得飽飽的坐騎。
只有那怪人、就是在藍夙下令對瓔珞斬草除根之時慘遭池魚之禍的少年賽羅,讓他犯了難。
“我要走了,你可要跟着我,還是留在這兒?”霍祁鉞問他,一邊看看衛珈,畢竟此人面目全非,雖然身體四肢還是健全,怕留在軍營裡也沒有什麼用處,他這樣問,不過是看他這幾天都跟着鄭楚等人,倒像是很想在這兒生活的樣子。
衛珈倒是無所謂,不過是長得嚇人些,看慣了也就好了,看那人正是壯年,在營中做做粗活也不差他一口飯吃。
不料賽羅執意要留下,霍祁鉞雖然覺得奇怪,可是他想要找到瓔珞的心情太過迫切,見衛珈並沒什麼異議,便答應了下來。他和衛珈都過度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覺,看到賽羅的第一眼便覺得他雖然面目猙獰,卻沒有什麼攻擊性,也就放鬆了警惕。他們只將他當做一個普通的殘疾人,卻不知道他心裡有那樣深重的仇恨,而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錯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