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米羅是如何敷衍了元洌,卻說霍祁鉞這麼大一個活人,被她藏在皇城裡,雖然隱秘,可終究會露出幾分馬腳。
藍夙早就在懷疑米羅又在揹着自己做一些事情,可自從上次目睹了她和清影真人煉取“桃花蠱”的過程,再想到這個女兒,就覺得十分不解,自己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孩子?人,承認自己的惡毒和陰狠總是很難的,所以這個時候,藍夙並不懺悔自己曾經做下的許多錯事,也不去想是不是因爲自己言傳身教的緣故使得米羅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而是都將責任怪罪在清影真人和元洌身上。若不是這兩個黑了心肝的男人一前一後地影響着米羅,自己的女兒怎麼會變得這樣可怕?
藍夙在後宮裡浸淫多年,如今雖然被迫退居“莫殤殿”榮養,可手下那幾條四處打探消息的路子,還沒有全部斷掉。
再加上米羅這人,其實有點兒大而化之,腦子轉得雖快,可做事還有些顧頭不顧尾,想來也是小女孩兒的通病。饒她是誰,若論起心機,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又怎麼會是藍夙這樣的宮鬥高手的對手?藍夙對這點也很自得,饒她是誰,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成。
“你說公主去的地方,是御花園?”藍夙靠在紫金色緞面翠羽大迎枕上,一邊嗶嗶啵啵地剝着長長的玳瑁甲套,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可大腦已經高速運轉了起來。
米羅爲什麼要去哪兒?她去哪兒又是爲了找誰?她輕輕地搖搖頭,清影真人和元洌都不會是答案,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又帶回來了一個人。
來回話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宦官,可他全家都是承過藍夙的恩情的,他心甘情願替她穿梭在皇城之中打探消息,唯一的期望就是在宮外的親人們能夠過得豐衣足食。藍夙素來大方,這樣物質性的要求在她心裡,從來都不算什麼。她最想要的,不過是一顆真心。
這顆真心,她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不曾給過她,先國主不曾給過她,元洌更加不曾給過她,唯一隻有米羅的生父給過她,可惜,他又死得太早了。
她輕輕地揉了揉額角,那兒的刺痛使得她清醒了下來,她要保護米羅,就算是當做看着她生父的情分也好,米羅不將自己當做母親,可自己卻是實實在在地心疼她,並且想要補償的。
“你若是在天有靈,就保護咱們的女兒,叫她不要被人騙了去。”藍夙口裡唸唸有詞,可除了她貼身的宮人,沒人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她微微闔着雙眼,又想到了元洌那張俊雅的臉龐,心裡不禁一突,說不上是恨意還是懷戀,他的眼睛就那樣,在她心頭晃啊晃的。
藍夙強迫自己死勁兒地搖搖頭,將那對流光溢彩的眸子從自己心房裡趕出去,心裡暗暗啐了一口,不知道是在輕鄙元洌還是自己。
“下賤的東西,專會騙人!”她恨恨地想,想到米羅看他的眼神,就覺得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到了晚間的時候,米羅又來尋霍祁鉞,她終究憋不住氣,沒忍住和元洌吵了幾句,生生地忍了一天,到了晚上纔來尋霍祁鉞發~泄。
一踏進暗室,就見霍祁鉞嘴裡叼着一隻肥香的燒雞腿,一手執壺,一手握杯,正在替自己斟酒。
“你倒是吃喝得很開心!”米羅心情煩躁,一腳上來就將霍祁鉞面前的小几踢翻了。
霍祁鉞眼裡閃過一道厲光,下意識地要擋,又不想被她瞧出自己身上還有功夫,硬生生地忍了下來,被那美酒佳餚潑了個一頭一臉。
你妹妹的薛縝!他暗暗咬牙,爺都是爲了誰的江山啊,今日受這丫頭的奇恥大辱,日後必要你千百倍地償還,公侯爺都看不上,不封個世襲罔替的異姓王,就是你小子對不住老子!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將自己手中酒具往地上一丟,冷着臉道,“公主殿下這又是受了誰的氣?倒來我這兒發脾氣?”
米羅見他雖然一身狼狽,神色卻依舊不變,若是別人這樣一定很好笑,可是輪到他,就讓自己隱隱覺得有些害怕。
她覺得自己也有些過分,又不知道腦子裡哪一根弦兒錯搭了,竟然從霍祁鉞這冷冰冰的一句質問的話裡聽出幾分親切稠密之感,只覺得他是在關心自己,礙於面子才這樣冷面相對的。
米羅吐了吐舌頭,自己走上來,從袖子裡掏出帕子,替霍祁鉞擦去身上菜汁酒漬,一邊皺着鼻子道,“還不是他,心裡總是記掛着那個女人!將我叫去,也是爲了問你的事兒。我知道,他哪裡是問你,分明就是問你那個老婆!”
她站起身來叉着腰,睜大了眼睛瞪着霍祁鉞,“你老婆這樣被別的男人覬覦,你就不生氣嗎?”
霍祁鉞心裡“嗐”了一聲,心道,老子自然生氣,瓔珞那麼美那麼好,被元洌這塊死皮賴臉的狗皮膏藥粘上,甩也甩不脫,你還有膽子來問老子這個問題,不是不要臉,就是不怕死!
他心裡飈過許多罵人的髒話,可外化只有冷哼一聲,因爲自己不能隨心所欲地罵人,又將這一筆帳記在了薛縝身上:都是爲了你小子的江山,老子都快憋死了!
遠在千里之外瓊江皇城之中的薛縝,連着打了十數個噴嚏,連眼圈都紅了,一面叫雙池拿了一沓子細紙來擤鼻涕,一面呆滯地道,“誰罵朕?”......
米羅見他不怎麼兜攬自己,更生氣了,想一想都是元洌對自己始亂終棄,才惹得自己來霍祁鉞這兒討沒趣兒。這邏輯雖然逆天,可後果是霍祁鉞沒料到的,只見米羅眼珠兒轉了轉,也許是覺得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霍祁鉞,既是泄漏了元洌的秘密,也叫霍祁鉞鞭長莫及,實在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坑人事兒,雖然於她自己說來,此事損人不利己,但是她現在鑽了牛角尖兒,覺得只要能讓這倆人不痛快,就已經很有意義了。
於是她詭秘地一笑,也不去管霍祁鉞頭上還掛着一片筍葉,低低地道,“你知道嗎,他近日便要出兵了,我師尊幫他,你們‘衛家軍’要全軍覆沒了。”
霍祁鉞本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聽這話,背脊都僵硬了,他的耳朵轟地炸了一下,臉上卻是神色未變,反而十分鄙夷地望了米羅一眼,“哈?時辰還早,你就開始做夢了?”
米羅見他不信,愈發急切了,“你不相信我?我可是親眼看過那毒......”也算她腦子沒殘到底,雖然收口,卻已經來不及了。
霍祁鉞心頭警鈴大響,對於米羅下毒之能,他早就見過,她口中這位師尊,聽起來更要厲害不少,北金如今沒什麼過人之處,他對戰局事實上很有信心,可若是用了毒......
他正是因爲此事自請來到邊地的,沒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本來十分沮喪,可這回,倒是柳暗花明了。
米羅正暗悔自己失言,看一眼霍祁鉞,就見他之前冷冰冰的神情已經褪去了,微微含着笑看着她,那笑容那樣礙眼,好像在看什麼比自己低等許多的生物一樣。
“反正就算你知道了,也沒法子出去報信兒。”米羅硬撐着打擊他,“你中了我的‘桃花蠱’,擅自離開我身邊,便會萬箭鑽心、萬蟲噬骨而死。”
她又笑了起來,蹲下拍拍霍祁鉞的臉,“除非我死,不然,你別想着能離開我回去找你老婆,你們都愛她,我就偏要她誰都得不到!”
霍祁鉞依舊端着架子,可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她沒說假話。他不說話,米羅便覺得他好像一顆燙手山芋,拿着也不是,丟了也不是,氣得又失態了。
“你別不信,我說過的,一定會做到!”她小女孩子脾氣上來,狠狠地又踢了霍祁鉞一腳,自己氣沖沖地轉身走了,跺得整個假山都轟隆隆搖晃了半晌,像是要塌了一樣。
霍祁鉞被蕩起的灰塵嗆得咳了幾聲,苦笑着伸手抹了一把臉,餘光瞥見一道黑影從洞口閃了過去。
“誰?”他下意識要拔劍,卻想到隨身的佩劍已經被米羅拿走了,一股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哀傷涌了上來。
沒有人應聲,霍祁鉞也不敢大聲喘氣,他直覺那兒是有一個人的,卻感受不到任何善意,也沒有敵意。
“既然能進來,想必閣下也不吝於見在下一面吧,何必這樣藏頭露尾?”霍祁鉞笑着譏諷道,“沒意思,你們北金的人,真真是沒意思,沒有一個玩得起,還偏偏要*......”
果然,就聽到一陣細細腳步響,一個披着一件雪貂斗篷的麗人出現在了霍祁鉞方纔注意的地方。她聲音十分綿軟微澀,帶着笑意,“依霍統領看來,什麼樣纔算玩兒得起?有意思?”
霍祁鉞擡頭一望,藍夙那保養得宜的俏臉正對着自己,一對眸子如同水晶丸一樣,形容和米羅有着六七分相似,於是,他便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原來是太后鳳駕,”他微微一笑,“真是失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