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和衛玠直到葉雲霆的身影瞧不見了,才恍然大悟。衛玠拍着大腿跳腳,“你、你也太囂張了!你等着、等爺到八……”
還是姚氏靈醒,捂着衛玠的嘴巴將他拉回了屋子。
“你幹什麼?”衛玠不耐煩地將她的手一甩,“哼,區區一個侯爺,就這麼目中無人!”
姚氏似笑非笑,“人家也沒說錯啊!”
衛玠氣結,恨恨地一握拳,“等着!等着我娶到了二表妹,看誰還會瞧不起我!”
姚氏瞥了瞥他,“你怎麼娶?她和你住在一個屋檐兒下得時候你都沒碰着她半根兒頭髮,倒叫遠哥兒騙了她妹妹去了,你真是笨!”
衛玠嘿嘿一笑,“娘別隻掛着說我,三表妹跟了遠哥兒,有一半兒怕是向姨媽的功勞,怎麼不見您替兒子操持呢?”
姚氏炸毛了,“混賬小子,你娘哪裡不肯替你操持?只是叫了瓔珞那蹄子來說幾句話,她就去對老太太說了,我又有什麼法子?還被老太太罵了一頓!”她越想越氣,“算了算了,不要娶她!那樣奸猾狡詐,真要娶回家了,還不家無寧日啊?”
衛玠不依,“不成!我就要娶二表妹!不說她傢俬豐厚,就是那副容貌,也是天上有地下無,比花樓裡那些姐兒都漂亮的多!娘您不要我娶她,我就去死!”
姚氏連忙按住衛玠,“莫要發傻!娘只是說說氣話,哪裡就不讓你娶她了?”
“只是……”姚氏皺着眉頭,“如今她搬出去了,你又要如何和她親近你呢?若是直接提親,莫說她姐姐,就是老太太和你父親那個老豬狗,也不會同意的。”
姚氏想起衛邗還是一肚子氣,“你父親那個老豬狗!大庭廣衆之下就摟着阿淳那個賤~人,還怕不丟醜麼?哼!”
衛玠不理會她,正皺着眉頭細細打算如何將沈瓔珞騙出來,先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再說。
姚氏兀自喋喋不休,“我兒一定要爭氣!到時候封官拜爵,好好扎一紮你祖母、你父親他們的眼纔好呢!”
衛玠忽地靈光一現,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對着姚氏一笑,“娘,您放心!”……
話說那日薛縝將沈璇璣帶出了“元泰殿”,雙池抱着春綽跟着,霍祁鉞帶着“金烏衛”親自護送幾人回到了九王府。那一路,沈璇璣一句話也沒有說。
薛縝有些擔心地低頭去看她,她似乎也注意不到他的目光,只是非常平靜地坐在馬上,時不時扭過頭去看一眼身後裝着春綽屍身的那輛馬車。
薛縝心裡發酸,將沈璇璣裹在自己的大氅裡,用下巴去蹭了蹭她的頭髮。
每當這個時候,沈璇璣總是會回過臉來望着他笑一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薛縝只要看到那個笑容,就會覺得雖然外頭的世界風詭波譎,可是隻要看到面前這個女人,看到她在笑,就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可是今天,沈璇璣不僅沒回過臉來,還微微僵了僵,把身子往前移了移。
薛縝眼眶一熱,一滴眼淚跌進沈璇璣的頭髮裡,倏忽就不見了。
花嬤嬤和蘭清以及府中的下人,見了春綽的屍身,都覺得十分難以接受。
蘭清和春綽相處了三四年,二人早就有了姐妹般的情分。她一向是個內斂的性子,見春綽的慘象,也不禁撲到她身上,“春綽,你這是怎麼了?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
她哭得悽切,薛縝擔心地看了一眼沈璇璣,卻見她眼睛乾乾的,不僅一點淚意也沒有,反而顯得枯澀得如同一口荒年深井。
花嬤嬤到底年長老道,連忙將蘭清扶了起來,“好孩子,你這樣傷心,她也走得不安,快別哭了!”
蘭清雖然被拉起來,還是哭個不住,一邊哭一邊嗚咽道,“出門兒的時候還好好的呢,我替她做好了丸子,她怎麼不講信用不肯吃呢?”
沈璇璣的身子抖了抖,花嬤嬤眼尖,連忙拽了蘭清一下。
蘭清自悔失言,連忙不說了。可是回頭看一眼春綽,出門的時候還是巧語俏笑的好看模樣,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成了一具冰涼的屍身。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說,不會笑,不會在沈璇璣說她的時候偷偷吐舌頭,也不會在薛縝笑話她的時候紅着臉反駁了。
這個正是好年華的俏麗姑娘,就這樣死了,死在那個人世間最尊貴、同時也是最污穢的地方了。
沈璇璣走過來親自替蘭清擦乾了眼淚,淡淡地道,“別哭了,咱們替她好好地洗洗吧。”
薛縝見沈璇璣一直沒有和自己說話的意思,忍不住喚道,“璇璣,我……”
沈璇璣看了他一眼,笑得比哭還難看,“王爺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薛縝寧願她和自己吵鬧也好過現在這樣,他心裡痠疼,只好勉強地點了點頭,“我就在屋裡,你累了的話,就叫我。”
沈璇璣生生扼住自己喉間那聲嗚咽,強作鎮靜地點點頭,“知道了。”
接着幾日,沈璇璣都在幫春綽安排身後事。終於到了下葬那日,沈璇璣最後一次看看這個打小被賣進沈府、一路隨着自己來到瓊江、從安國公府輾轉到了九王府的,雖然被稱作是她貼身丫鬟,實際上情分並不比瓔珞、珊瑚這兩個親生姐妹淺的年輕姑娘。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春綽睡着的那口棺材,“下輩子,你好好的,別做別人奴婢,找個疼愛你的男人,生幾個胖娃娃,再也,別遇見我了……”
蘭清和花嬤嬤聽了這話,也哭了起來。
薛縝親自來送春綽,聽沈璇璣這樣說,心裡一慟,將她攬在懷裡。
沈璇璣輕輕掙開,“走吧……”
九王妃被皇帝親賜了廷杖的事情,不知怎麼就傳到了現在的衛府。旁人還好,沈瓔珞一聽就坐立不安,眼淚奪眶而出,“我要去看看姐姐!”
葉老夫人和衛邗雖然也心急,還是仔細想了想前因後果。衛邗搖搖頭,“現在不是好的時機,你放心,你姐夫在,既然你姐姐安然出宮了,想必就是皮肉之傷,你先稍安勿躁,待你大哥哥找人去外頭打探過了,你再去探望不遲。”
沈瓔珞很堅持,“我知道舅舅是替我着想,可是姐姐何時受過這種委屈?她這樣的時候,我不陪在身邊,豈不是枉爲同胞姐妹?”
衛邗還是搖頭,“不成,這不止是牽涉你一人的安全,還有王爺、王妃,此時正是爲難的時候,就連咱們家,也再經不起折騰了。丫頭,你還是要深思啊!”
沈瓔珞看着衛邗這幾日叢生的白髮,心裡不忍,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這時誰也不知道,因爲沈瓔珞不鑽牛角尖、心裡還有着家人的安危,算是逃過了一劫。可是,茫茫人世,有的時候,有的劫數,是無論如何也逃不脫的……
向遠這段日子可算得上是炙手可熱,他素來心細,又信奉“無毒不丈夫”的人生信條,連着幫八王爺辦了幾樁他本人不好出面料理的事兒,充分獲得了八王爺的信任。
八王爺心裡一高興,大手一揮,銀錢自然是小事,招了他來自己身邊當長史,雖然小,可也算是個官兒了。何況,宰相門童七品官,八王爺堂堂親王身邊的長史,比七品又不知高了幾品。瓊江人勢利,只敬羅衣不敬人,向遠處處受人高看一眼。時到如今,方知爲何人人都愛做官了。
自然也有人說這事於理於禮都不合,可是如今的瓊江,都是一片烏煙瘴氣,哪裡還有人去管這些事?只有齊湛牛心,還上了幾道摺子,可是用腳後跟兒也知道,皇帝自然是瞧不見的。
向遠在這種情勢下,日子過得格外愜意,早納了素衣不說,連“靜心庵”裡那個名爲尼姑實爲表子的清照都領回家來,等她養好了頭髮再娶過門。
沈珊瑚哭着不依,“爺,你納素衣我沒有話說,可是那清照是個姑子,在庵裡又和許多貴人有首尾的,若是娶了她進來,怕是後患不斷啊!”
向遠現在瞧清了形勢,哪裡還把沈珊瑚當顆蔥,這些日子都是從沈珊瑚這兒要錢,卻連個笑臉也不愛給。這時聽她還敢來勸自己,當胸就給了個窩心腳,“把你個醋汁子擰出來的老婆!喪家的掃把星!剋死了你爹孃的東西!你以爲你是個什麼好貨?你姐姐、姐夫如今不得皇上歡心,太后的身子也不成了,眼看着沒依仗了。爺勸你好自爲之,好好在家伺候婆母、操持家務,爺高興了,還不趕你出去,要不然,將你頭髮剃了交給庵裡,還能抵清照一半兒的身價呢!”
沈珊瑚被他踢得倒在地上,素衣捂着嘴在一邊笑,還是採茵將她扶起來,“奶~奶,您沒事兒吧?”
沈珊瑚不可置信地望着向遠,這個人,和自己月下初會的那個人,沒有一點兒的相似。她雖是庶女,可是從來不曾被人說過一句重話,今天被向遠又打又罵,真是羞憤欲死。
不成,等等,沈珊瑚擡起眼看着向遠,憑什麼你騙了我,就還想過好日子呢?她絕對不會死的。
沈珊瑚推開採茵的手,自己拍了拍身上的灰,挺直了腰揹走出門去。直到這時,她方纔知道,她錯的,是多麼的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