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縝一時沒理解花嬤嬤的話,轉過頭來懵然地問,“啊?啥小世子?”
花嬤嬤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王爺您要做爹了!”
她上下打量薛縝,轉過臉來自言自語地低聲道,“王爺您這樣毛毛躁躁的,怎麼就要做爹了!”
薛縝愣愣地轉過臉看沈璇璣,“嬤嬤說的,可是真的?”
沈璇璣已經捶牀大笑,薛縝見她不否認,頓時笑逐顏開。他好看的眉目一時越發瀲灩起來,暖煦的笑容將寒冬都驅散了。他不顧花嬤嬤還在,跑上來抱住沈璇璣,“你要給我生孩子了?!真好!”
沈璇璣原本還半喜半憂,見薛縝這樣高興,心裡突然涌起一陣暖意。眼下雖是多事之秋,薛縝的喜悅卻是如此真實。只要是她帶給他的,他從來都是這樣欣喜地接納,沒有條件,沒有理由。
花嬤嬤見兩人膩歪,便退了出來。她想起自己剛進宮的時候,薛縝不過才三個月,因爲一向沒人留心照顧,瘦得跟只小貓兒一樣,哭聲也是細細的。說起來他一個皇子,看着倒比她自己在鄉下的兒子還要可憐些。她伸手將他抱起來,他一對黑晶晶的眸子就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那些日子還歷歷在目,而那個孩子,如今也要做爹了。
她伸手擦一把臉頰上的淚水,又笑了出來,自己搖搖頭往廚房去張羅給沈璇璣補身的湯水了。
薛縝初爲人父的心情十分激動,他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在沈璇璣肚子上,喃喃地道,“孩子,我是你爹爹。”
沈璇璣見他這樣傻,鼻子一酸,摸了摸他頭髮,笑着道,“現在哪裡聽得出來,你快坐好,咱們說說話。”
薛縝坐起來,脫了鞋靠在牀頭,將沈璇璣抱在懷裡,替她蓋好被子。沈璇璣分過一半被子,將薛縝也包在裡頭,兩人相視而笑。
“王爺,”沈璇璣手指繞着薛縝衣裳上的盤扣,“你喜歡世子還是郡主啊?”
薛縝想了想,“都喜歡。”
沈璇璣不屑,“騙人,打誑語不是好人。”
薛縝認真道,“真的!”
沈璇璣表示不信,“一般男人都是喜歡男娃兒的。”
薛縝甩髮,“你夫君我,豈是那樣的凡夫俗子?”
沈璇璣一撇嘴,“尤其是你們這樣的皇室子弟,就是最喜歡男娃兒的!”
薛縝聽聞女子有孕之時,脾性大異往常,今日始知古人誠不我欺啊!平時沈璇璣雖然也時不時鬧個小脾氣什麼的,可是向來講理,從沒有今天這樣胡攪蠻纏的時候。可是奇怪的是,他竟然覺得,這樣也不錯,很可愛嘛!
沈璇璣見他不答話,越發得意,“叫我說中了!”
薛縝把她揉進懷裡,“我沒騙你,世子也好,郡主也好,只要是我們的孩子,我都視若珍寶。”
沈璇璣聽他這樣嚴肅,心中感動,捧了他的臉,“王爺,你真是個好人。”
薛縝打了個寒戰,怎麼突然就髮卡了?
沈璇璣直到此時,方纔完完全全地放下心來。她心胸一開,就開始大擺孕婦的架子,伸長脖子往外看了看,只見花嬤嬤不在。她心裡想,我是孕婦,稍稍不講規矩,應該也沒人敢管教吧!
她這樣想着,就湊上去,親了薛縝一口。
她和薛縝成婚以來,這樣主動的時候甚少,是故薛縝有一剎的沒回神。沈璇璣看他是少見的老實,就起了作弄的心思,伸出丁香小舌一顆一顆地滑過薛縝的皓齒。她喉嚨裡嬉笑了一聲,見薛縝還是呆呆的,彎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片陰影,突然心裡一陣柔情繾綣。她閉上眼睛,手將薛縝的脖子環住,細密地吻了起來。
這下薛縝反應過來了,他連忙捉住那兩瓣作怪的紅脣,又生怕力大了碰着沈璇璣,硬拿着勁道,反而累了一頭大汗。
他正在情動的時候,花嬤嬤忽然進來了。她一見薛縝居然這樣不檢點,拍着大腿道,“王爺啊!您怎麼這樣沒有自制力?若是碰着了小世子,老奴可不依啊!”
薛縝羞得滿臉通紅,只好戀戀不捨地放開了沈璇璣。沈璇璣肚子還沒大,臉皮已經厚了,也不羞也不臊,看着滿地跳腳的花嬤嬤,笑眯眯地道,“嬤嬤,我想吃暖鍋。”
花嬤嬤還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薛縝,薛縝連忙對她揮手,“辛苦嬤嬤了!”
她撐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王爺和王妃,真真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活寶!”
薛縝和沈璇璣不敢回嘴,等她走了,才雙雙笑了起來。
九王妃有孕,此事不便大肆張揚,此時也不敢送信回瓊江,沈璇璣和薛縝都生怕信件半路被人攔截,歹人再把黑心主意打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至於萼邑,除了家人,也就只有薊博川知道了。他如今和薛縝彼此已經十分信任,少不得打趣他幾句。薛縝鮮見地從內而外都透着笑意,薊博川冷眼旁觀,更覺得明顯。平日裡的薛縝,雖然也是言笑晏晏,可是總讓人感覺隱隱有股凜冽的氣勢。他自己不覺得,若是不熟的人,被他那樣淡漠地瞧一眼,心裡也會打半天的鼓。
沈璇璣最近貪吃嗜睡,情緒倒是和往常一樣,並不特別暴躁或者鬱悶。
花嬤嬤是生產過的人,見她起居如常,除了有時候和薛縝開開玩笑,並不愛多事,也就放心了。
萼邑九王府雖然物資不如瓊江那樣豐富,可是基本補身的藥材還是有的.青荇和蘭清待沈璇璣上心,又出去買來新鮮的雞肉菜蔬,整日變着法兒的做給她吃。
沈璇璣又畏寒,這下名正言順有了不動做窩的理由,這麼橫吃豎躺了不過短短一月,臉就圓了一圈兒。
她照照鏡子,到底還是有些廉恥,主要是怕到時候孩子太大,生起來不順。於是雖然心裡不樂意,還是勉強自己每日多活動,早晚都由蘭清陪伴着在院子裡散步。
薛縝每日操練軍兵,照舊很忙,不過他惦記着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晚上就回來得早些,務必要陪着沈璇璣吃飯。
日子依舊波瀾不驚,可是這不過是風雨前短暫的平靜。這天晚上,薛縝和沈璇璣剛睡下,就聽到外頭雙池來報的聲音都變調了,不斷地發着抖,“王、王爺,有人來襲城,薊將軍已經帶人出城了!”
薛縝從牀上躥了起來,急急忙忙披上衣服,取了劍就拉開房門往出走。沈璇璣也連忙下地穿鞋,薛縝回頭止住她,“你別起來,外頭冷。”
沈璇璣不理,還是下牀替薛縝披了大氅,“會是什麼人?周遭的賊匪還是北金的敵軍?”
薛縝沉悶地搖搖頭,摸摸她的臉,“你在家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調一隊兵來,沒事就不要出門了。”
這時玉郎和雲先生也聽聞了風聲,玉郎已經是個肩寬腰長的少年,見薛縝一臉肅穆、外頭火把已經燃起了,除了薊博川帶走的人,剩下的萼邑守兵都列好了陣勢,他心裡激盪,便將父親靖南將軍沈鳴遠留給自己的寶劍也挎在腰間,“姐夫,我要和你一塊兒去!”
薛縝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沈璇璣卻道,“王爺就帶玉郎去,他長大了,也不能一味活在你我庇佑之下。”
薛縝原是因爲沈璇璣心疼幼弟纔多多照顧玉郎、不叫他以身涉險的,見沈璇璣答應了,便也點了頭。這種時候,多一個人便有多一份用處,何況玉郎到底是家學淵源,出身將門若是都不曾親自殺敵,也實在是墮了他父親的威風。
玉郎心願達成,挺起了胸脯,對沈璇璣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姐夫!”
薛縝聽他這樣說,詫異地白了小舅子一眼,“你口氣倒是很大。”
玉郎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府裡不能沒有男人,薛縝誠懇地拜託雲先生照料這一家婦孺,雲先生自是答應了。
薛縝見兵士已經列隊完畢,又留下一小隊守護王府,便帶着玉郎往外走。
沈璇璣的眼淚都在眼圈裡打轉了,硬是咬住嘴脣沒叫丈夫。薛縝也強忍着不回頭,夫妻二人剛纔有了孩子,卻也沒過幾天的安穩日子,這樣分別之後又要何時才能相見,他二人都不敢想。
薛縝大步出了家門,翻身上馬,早有人來他面前稟報道,“薊將軍派人來報,說來犯者是北金逃兵,不敢回國去受死,便做了流寇。如今冬日天寒,他們仗着有馬有刀,便來犯我萼邑。”
薛縝顧不得沉吟,振臂一揮,“走!”
沈璇璣站在院子裡,直到外頭的人聲漸漸遠了、聽不見了,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安靜,如果沒有前頭的事,誰又知道在不遠的城外,有一場戰鬥呢?
花嬤嬤上來攙扶她,“王妃,回屋吧,小心凍壞了小世子。”
沈璇璣笑笑,“他要是這樣嬌氣,又怎麼面對日後的風雨呢?”
而這時,暗藍的天際紛紛揚揚地飄落雪花,在這寂靜的夜裡,悄然無聲地渲染着這片長空。
“嬤嬤,”沈璇璣伸出手,雪花晶瑩,落在她掌心裡不過須臾,就化作一點水漬,“這是今年萼邑的頭一場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