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外頭依然是風雪颯颯,吹打着枯枝殘葉。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巷口的風燈一點豆亮,在風中忽明忽滅。
霍祁鉞不騎馬,也不走正門,而是從自家院牆上一躍而過,落地的時候忍不住罵了句粗活,“他媽的,爺出門還要翻自家的牆!真他媽憋屈!”
他要去的地方,是衛府。將自己得到的訊息交予衛邗和衛珏,再由他們去聯繫“信使”,最終讓薛縝瞭解瓊江的情況,他們如今沒有勳爵,周圍的眼睛也少一些。而葉老夫人孃家,也願意施以援手,讓一些事情更方便些。
霍祁鉞練武之人腳程快,過不了一頓飯的功夫,就來到了衛府門前。大門緊閉着,他也懶得敲,照樣是一躍而過。
衛邗正在院子裡踱步,忽見一個黑影子飛進院牆,嚇得一個趔趄。等到看清了是霍祁鉞,他又氣又笑,無奈地搖搖頭,“霍統領,你向來這樣拜訪別人嗎?”
霍祁鉞滿不在乎地道,“沒法子,最近那位盯得緊,我也是這樣纔出得家門的。”
衛邗臉色一變,“可是有什麼變動?我聽人說,陛下……”
霍祁鉞一邊自動自覺地往屋子裡走去,一邊點點頭,“如今那位將消息封鎖的嚴嚴實實,我也不知道備細,只是想着也差不離吧。”
“朝中就沒有人問一句麼?”衛邗皺起眉頭,“要他們何用?”
霍祁鉞替自己倒了杯茶,“衛老爺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膽小如鼠的德性,說句冒犯的話,如今瓊江的人,誰看着貴府的遭遇不寒心?不害怕?”
衛邗嘆了一口氣,“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何況,咱們那位陛下,錯的又何止一子?”
“他如今倒是清醒了起來,我來找衛老爺,也是爲了這一件事。”霍祁鉞向外望了望,才壓低聲音道,“他曾經予我一道密旨,說等到千鈞一髮之時,便去傳給九王爺。”
“如今,我想着,也就是千鈞一髮之時了。”
衛邗身子一凜,眼中閃過一絲光彩,“莫非是要召九王爺回來?”
霍祁鉞走過去將門關起來,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個玉質的小卷筒,正要說話,只聽門外一陣喧嚷。
他和衛邗都是一驚,外頭大門已經被砸開了,一羣兵丁如狼似虎一般地衝了進來,衛家靜謐的院落頓時一片嘈雜。
霍祁鉞心下一竦,立刻將那捲筒塞回胸前,而這時,書房的門已經被人一腳踢開。
衛邗和霍祁鉞齊齊回頭,只見打頭的人,竟是向遠。
向遠如今雖是鳥槍換炮,可在衛邗這樣的世代勳爵和霍祁鉞這樣的青年俊尤跟前,還是自慚形穢。他自從殺沈珊瑚未遂之後,又費了不少心機,纔在八王爺跟前重得信任,這一樁事,便是八王爺再度重用他的標誌,他務必要辦好,不能叫他失望。
衛邗雖然被奪爵,可是多年的威勢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磨滅的。他揹着手,冷冷地掃視了一回闖進來的向遠衆人,“你是奉了何人何命?竟敢私闖民宅?”
向遠竟然被他問得回不上話來,後頭的兵丁看着他張口結舌實在滑稽,就有憋不住笑出來的。
向遠聽到笑聲,先回頭狠狠剜了那人一眼,又轉過臉來強自掙扎,“我倒不知道,原來霍統領和國、哦不,如今是衛老爺了,竟然這般融洽,這麼晚了,還在這裡說話。”
衛邗見他說話不尊重,氣得鬍子都抖,可是他修養還在,破口大罵的事情也做不出。
霍祁鉞卻不管那麼多,他又是武人,於是迤迤然走到向遠跟前,“爺做什麼,輪得到你個奴才置喙?不過一個王府長史,我家裡的老奴才也比你尊貴些,你成日裡狐假虎威個什麼勁兒?”
向遠被他戳中心肺,惱羞成怒起來,“你不必得意,我正是奉了八王爺之命來拿你的。”
霍祁鉞一笑,餘光卻已經瞥到一個缺口,等會兒正可以脫身。他一邊假作踱步,一邊問道,“哦?那我可要問問,八王爺以何罪名拿我?”
向遠冷冷一笑,“你目無君上、違逆八王爺、裡通外國,還想狡辯麼?”
這樁樁件件都是欲加之罪,霍祁鉞也不和他們廢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擰身,從那人堆的缺口處衝出去,幾個起落,又從來路躍了出去,“想拿爺,你下輩子吧!”
霍祁鉞一跑不要緊,向遠可慌了神,他連連拍着自己的大腿,“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去追?”
那些兵丁又有誰不知道“金烏衛”霍統領武藝雖不敢說天下第幾,料理他們還不像小菜一碟麼?於是就有些推推搡搡地不願去。
向遠又粗着嗓子喝罵了幾聲,最後還是擡出了八王爺,那些人才不情不願地追了上去,而這時,霍祁鉞早就跑遠了。
向遠氣急敗壞,轉過臉來對着衛邗道,“哼,你窩藏人犯,我回去必稟報給王爺,到時候看你還這樣囂張麼!”
衛邗見霍祁鉞跑了,心早就定了下來。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向遠,“我記得,你和你母親、妹妹到我家的時候,並不是如今這個模樣。”
向遠聽他又提起自己寄人籬下的舊事,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他猶自強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我已是八王爺的左膀右臂,你卻被褫奪了爵位,風水早就輪流轉了。”
衛邗哈哈一笑,坐在椅子上自己拿了一本書來看,“那就祝你,一世都如今天這樣得意吧!”
向遠還想說什麼,只見衛珏已經帶着家丁們跑了來,原來他以爲過了許久,不過只是一瞬罷了。
他只有恨恨地離開,一個人垂頭喪氣地走出了衛府的大門,身邊居然連一個願意留下保護他安全的兵丁都沒有。
霍祁鉞翻出了衛府院牆,不敢走大路,好在他常年帶“金烏衛”守衛瓊江,城中的小巷小街沒有不知道的,並沒費多少工夫就甩開了八王爺的人。可是身上除了一卷密旨、從不離身的佩劍、腰牌和一些碎銀之外,就別無他物了。他得抓緊時間離開瓊江,否則八王爺一定會封鎖城門,他不能落入甕中,那就再無生路了。
他當機立斷,也是藝高人膽大,居然迅速返家,騎上自己的馬,又拿了銀兩,向着瓊江城門而去。那守城之人都認得他的腰牌,雖然晚了,可“金烏衛”夜間出城辦事也是常有的,霍祁鉞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就跑出了瓊江。
他一路披星戴月地往萼邑趕,還得留意不能被八王爺的追兵趕上。而八王爺知道向遠又將這事辦砸了,竟然一怒之下,趁着夜黑風高,就將他堵了嘴扔進了王府後院的井裡。
向遠一世精明,最後落下這樣的收稍,也實在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他在沉入水中的那一剎那,耳邊竟然響起了衛邗那句話,那就祝你,一世都如今天這樣得意吧!
他又哪裡知道,自己的一世,竟然就只有一天了。
向遠死了之後,八王爺下令抄家,他家中並無男丁,女眷全部官賣,家丁和奴婢更是悽慘。向姨媽萬萬沒想到自己老都老了,竟然還要被賣了去做奴婢,一口氣上不來,就昏死了過去。
那一衆兵丁是如何衝進衛府,就照樣衝進了向府後院。先見到清照渾身綾羅,嬌媚如花,就有幾個將她虎擒兔兒一般綁了,還趁勢揩了幾把油。
沈珊瑚在裡屋唸經,忽聽外頭喧囂,也不知道怎麼了。採茵自從上次捨身護她被向遠推倒之後傷了腦子,總是渾渾噩噩的。沈珊瑚感念她對自己有恩,便將她接到自己房內,只要自己有口飯吃,就也不叫她餓着。
採茵聽到外頭吵鬧,長大了眼睛,渾身顫抖起來。沈珊瑚放下經書,將她護在懷裡,輕輕拍拍她的背脊,“別怕,有我在,再不會叫人傷害你了。”
她正說着,只聽外頭一人喊道,“這兒還有女的!”
一羣兵丁聞聲踢開門,只見沈珊瑚一身青衣,雖然樸素,可容貌清秀婉約,別有風致。而她懷裡抱着的採茵雖然看着有些懵懂,也是個俏麗的姑娘。
就有人“呸”了一聲,“那狗殺才,豔福倒是不淺呢!”說着就要上來綁沈珊瑚和採茵,順便摸了沈珊瑚的臉一把。
“你放肆!”沈珊瑚拂開那手,“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人被她唬住,下意識地問道,“你是誰?”
沈珊瑚心裡一陣歉疚涌了起來,可是爲了保命,不光是自己的,還有采茵的,她還是硬着頭皮道,“我姐姐是九……安貞郡主是我表姐,你們敢對我無禮?”
這話傳到八王爺耳朵裡,他也不過嗤之以鼻,“就是老九媳婦那賤~人的妹子,你們還不將她賣掉?”
兵丁領命要去,旁邊卻有一人止道,“那女子擡出安貞郡主來,王爺可就要好好想想了。”
八王爺蹙眉恨道,“一家子的賤~人,都是鉤鉤心思,等本王登了基,一個兩個,都要留着慢慢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