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可是看到神醫來了,還是很高興。他二人認識的時間不長,卻格外投契,也算是忘年交了。他見神醫不是獨自一個來的,還帶着一個姑娘,雖然有些好奇,卻也沒表露出來。
北金太子受傷,可說是被震懾了一番,最近都不敢輕舉妄動,於是“衛家軍”裡倒是難得一見的閒適。衛珈揹着手看了一會兒士兵操練,又和鄭楚等人說了幾句話,聽小校來報神醫來了,也不願怠慢,親自走出來相見。
她穿着梅紅色的勁裝,外頭披着火狐大氅,臉上帶着端莊又矜持的微笑,卻絲毫不讓人覺得有隔閡。
夜來遠遠地見她來了,就不安了起來。他刻意地不往她的方向瞧去,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炯炯地望着面前的小校,頭都不移一下。那小校被他看得緊張萬分,也不敢出言詢問,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是一樣的神情,看得周圍人忍俊不禁。
“勞神醫掛念着。”衛珈笑眯眯地對着神醫行了個禮,他哪裡敢受,急忙側開身子。衛珈只是一笑,轉過臉看着夜來道,“你去帳子裡,讓神醫再瞧一瞧。”
夜來含糊地“嗯”了一聲,方纔滿心裡想着不要再理衛珈的念頭早就煙消雲散了,耷頭耷腦地拖着腳回到帳裡,自然少不得又被神醫嘲笑了一回。
衛珈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也覺得好笑,明明還是個小孩子,偏偏要裝老成。她搖了搖頭正要離開,忽然瞥見拎着藥箱、站在夜來帳外的瓔珞。她停下了腳步,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她。
“這位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衛珈越看越覺得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回憶輕飄飄地在她腦海裡倏忽而過,她想去捕捉,卻總是慢了一步,怎麼摸都摸不到。
衛珈想不起來也很正常,畢竟她和瓔珞只見過一次,就是她隨着沈璇璣逃難的路上,遇見衛鄴才脫險,並且被衛珈領兵送還安國公府,才真正地安定了下來。可是那也是幾年前的舊事,那時候的瓔珞身量還未長成,雖然已經十分美貌,可到底是個小女孩兒。而這幾年時間過去,她早已經成了個窈窕少女,又因爲衛玠強要她未遂,自己劃破了面頰,現在帶着面紗,衛珈自然是瞧不出她原本的面貌了。
神醫和夜來在帳子裡,將衛珈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有心出去,又想聽聽瓔珞自己如何應對。她離開瓊江的時候正是八王爺和薛縝鬥爭最爲激烈的時候,難免要隱姓埋名、盡力隱匿行蹤,是故除了他、霍祁鉞,也許還有薛縝,連她長姐沈璇璣都不知道她到底隱身在何處。
而現在八王爺已死,薛縝名正言順地登基即位,她再不需要這樣小心了,只需提防着敵國在她身上做工夫,拿她來威脅皇后娘娘。可衛珈是她至親,實在也沒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瓔珞還因衛玠所作所爲對衛家有着心結,或者是不想再牽扯進那些紛繁世事之中,也是有的。
他正想着,卻聽瓔珞低柔的聲音輕輕地道,“我現在這個樣子,莫說大表姐,就算是姐姐在這兒,也未必認得出來了。”
衛珈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和自己的表妹在軍營之中偶遇。她向來穩重,可見了瓔珞一身樸素布衣、臉上還密密實實蒙着一塊麪紗,也覺得實在有些難以理解。
“你是、二表妹麼?”衛珈盯着瓔珞的眼睛,想從裡頭看出一些端倪來。
瓔珞也看着她,眼角閃過一抹柔婉的笑意,“數年不見,大表姐還是一樣的英姿颯爽。”
衛珈和瓔珞相認,二人都十分感慨,瓔珞雖然沒有明說衛玠對自己做了什麼,可以衛珈對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堂弟的瞭解,也知道他必然幹了十分荒唐無恥的事情,當下氣得一拍桌子,“這樣的畜生,就該叫二叔開了祠堂趕出去!”
瓔珞倒是很淡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她雖然毀了容貌,可是心靈卻獲得了平靜,如今又跟着神醫學些醫術、治病救人,過得比當時在安國公府裡的時候充實得多。
衛珈長年隨着爹爹戍邊,和家裡人見面的機會本就不多,見到瓔珞這個溫柔文雅的表妹,沒有不愛的,興致勃勃地道,“你既然來了,不如就多住幾天,咱們姐妹也好好說說話,我也帶你領略領略這北境風光!”
神醫在一邊聽了,覺得這話甚合自己心意,不覺連連點頭。瓔珞瞧一瞧他,又瞧一瞧衛珈期許的神情,也就笑着答應了。
且不說瓔珞在營中,被衛珈奉爲上賓,天天帶着她和自己一起跑馬散心,瓔珞在宛平的時候也曾經跟着父親沈鳴遠學過騎馬,不僅不難適應,心情還真的鬆快了不少。
而霍祁鉞自從辭別了薛縝,一人一馬,只帶着不離身的兵器和一些隨身衣裳、銀兩,就孤身一人離開了瓊江。他走的那日倒是個難得的晴天,太陽暖燦燦的,照在城中積雪之上,反射出耀眼的白亮,照着他腳下長長的、通向遠方的路。
霍祁鉞又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都城瓊江,只見城頭、遠處的皇城碧瓦紅檐上雪都未融,將原本的色彩都掩蓋了,卻顯得非常素淨端寂。
他的心裡並沒有太多的離愁別緒,反而有一種興奮,支持着他,如同一小團火光在他胸口暖暖地跳動着。
他最後看了一眼家鄉的城池,腳跟兒輕輕踢了踢馬腹,“走吧!”……
在每個人的生活似乎都要翻開新的一頁的時候,北金皇宮之中的國後藍夙,卻在大發雷霆。她耳邊迴響着派出去的探子來回報的話,“太子殿下受傷後確實流落大昀邊境小城櫟邑,還留宿在一間醫館之中,那醫館掌事的是個姑娘,據說雖然沒人瞧過她的真面目,可是櫟邑之人都知道她身姿窈窕若仙、心腸更是比菩薩更加慈悲,見過她的人都十分敬重她。”
“沒瞧過臉就知道她美貌,這是什麼放屁的道理?”藍夙哈哈地笑了起來,“你說說,是本宮美,還是她更美?”
探子心裡暗暗地擦了一把汗,“自然是國後沉魚落雁,想來她不過是個村姑而已,那些人沒有見識,國後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想來太子殿下也不會覺得她是個什麼了不得的美人的。”
藍夙似乎把這話聽了進去,“你說的有理,既然太子殿下看不上她,那她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免得知道了太子的真實身份,以後都是麻煩。”
探子知道她會這樣說,藍夙對除了自己和元洌之外的其他人,向來缺乏基本的憐憫之情。這個嬌滴滴的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種比野獸還更加兇殘的氣質,有時候看着她慵懶地臥在榻上,半露着香肩,若有似無地散發着一絲嫋嫋清香,端的叫人心曠神怡。可是下一秒,她又能以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擅斷一個人的生死,其間轉換,竟然沒有半分生硬,讓人也不得不歎服於她的本事。
“是。”他領命低頭退出了“莫殤殿”,走出了好遠纔敢回頭,卻正好瞧見元洌一身青碧色的大氅,在雪中顯得格外孤高冷肅,正帶着一個貼身服侍的宮人,往“莫殤殿”去請安。
他看着元洌一副懵然無知的模樣,居然油然而生了一種不合時宜的憐憫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