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霍祁鉞,自從被米羅擺佈了一番之後,整個人就渾渾噩噩的。他一忽兒夢,一忽兒醒,醒的時間總是很短,而每次醒來張開眼,躍入眼簾的都是不斷晃動的馬車頂棚和米羅笑意盈盈的臉。
不知道這個古怪的少女要將自己帶到哪兒去,霍祁鉞雖然被下了“桃花蠱”,可他心性堅定,蠱毒對他自然有影響,卻沒有米羅設想得那樣嚴重。可是也沒有他自己想象的那樣無關緊要。
瓔珞這麼多天沒見自己回去,心裡不知道該急成什麼樣子了。霍祁鉞一想到瓔珞,直覺得太陽穴上如同針扎一般,來得猝不及防,痛得他幾乎叫了出來。
米羅就坐在他身邊,此時正百無聊賴地掀開馬車的窗簾往外瞧,也沒有留心霍祁鉞的異樣。
霍祁鉞生生將那聲痛呼遏止在自己嗓子裡,他不想驚動米羅,米羅是下蠱之人,自然會對他的各種反應都瞭如指掌,如果勘破他心裡在思念瓔珞,估計又會想方設法對瓔珞不利了。
霍祁鉞心裡有些無奈,苦笑就帶在了臉上,他和米羅實在算不上熟稔,自己當日路見不平拔出來的這一刀,可真是害苦了他。
他如今也對米羅多了幾分瞭解,更覺得自己當時可能真是衝~動了,沒顧得上帶眼識人,這米羅雖然少小嬌弱,可是毒辣陰險,在她跟前,那幾個大漢雖然看着兇惡不依不饒,可實在不會是她的對手。
自己當時,可能真的是多管閒事了!霍祁鉞很想仰天長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娘~的!
可惜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因爲米羅笑吟吟地轉過臉來,看着霍祁鉞道,“你瞧,就是那兒,現在是我的家,我們很快就會到了!”
霍祁鉞心裡又苦,身上又乏力,還被牛筋繩兒牢牢地捆着,絲毫沒有米羅一般的興致,也不理睬她,反而將頭轉到一邊兒去,一點兒也不配合的樣子。
果然米羅就生氣了,從窗邊挪到他身邊,伸手捏住他的下頜,將他的臉轉向自己,強迫他的眼睛看着自己,“你不高興麼?”
霍祁鉞生平也未被一個女子這樣輕鄙又帶着調戲意味地捏住過下巴,一時怒得硬撐起了身子,“你、你你、欺人不要太甚!爺的下巴不是這樣好捏的!”
米羅本來已經眯起了眼睛預備發怒,被他這樣一打岔反而笑了起來,她不依不饒地又拍了拍霍祁鉞的面頰,“我偏偏要捏,你待怎麼樣?”
她笑容嬌憨,麗色如花,看在霍祁鉞眼中不僅沒有分毫可親可愛,反而讓他的瞳孔都縮了起來,就像看到背上花色豔麗的毒蜘蛛一般。
他還是逼着自己按捺了嫌惡之感,裝作不在乎的模樣,“我不待怎樣,只怕你這樣對我好,你那位國主哥哥瞧見了,心裡要不高興。”
米羅倒是沒想到他這樣敏銳,她對元洌的心意雖然已是人盡皆知,只有她自己還覺得自己萬事做得機密。她到底是個才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腔春~情被霍祁鉞這樣明白地點了出來,不僅就紅了雙頰。
她表達羞澀的方式也十分另類,甩手就抽了霍祁鉞一個耳光,“叫你胡說!”然後就捏着衣角,躲到一邊去忸忸怩怩的。
霍祁鉞被她打得都懵了,半晌纔回過神來,只覺得一腔老血憋在胸口。他暗暗地攥緊了雙拳,小娘皮!日後叫你十倍百倍地加以償還!
他想着米羅這樣野蠻,心機又重,哪裡像自己嬌妻瓔珞,又溫柔又賢淑,待人有禮心地良善,一個是天上雪一個是河底泥,不僅覺得更加冤枉。自己和瓔珞成親不過短短月餘,蜜月都是在路上度的,除了洞房那晚身心都格外放鬆舒爽,其他時候不是在趕路就是在查案,現在還被一個瘋女人擄了來,不知道給自己種了什麼蠱。自己真是命途多舛啊,和瓔珞真是情路坎坷啊!
早知道就不替薛縝那小子排憂解難,自請來邊地了!霍祁鉞恨恨地想,又覺得薛縝實在十分沒有義氣,知道前路艱險,也不阻攔自己一下,起碼是象徵性質地也好啊!
反而是沈璇璣怕妹子受苦,請霍祁鉞不要去逞強。霍祁鉞現在十分後悔自己不曾聽大姨姐的話,才落到如今的地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範啊!
身~下馬車不曾爲霍祁鉞在心裡捶胸頓足而停下,咕嚕嚕地一路駛向了北金的皇城。天下的皇城似乎都是一樣的紅牆碧瓦,一樣的雕樑畫棟,霍祁鉞在瓊江的時候將大昀皇城當做自己家一般出出入入的,來到這兒也沒有什麼觀景的興致,一味在馬車裡裝死,冷眼觀着米羅能將自己帶去哪兒。
此時已是傍晚,冬日的夜黑得早,天際已經現了暮色,馬車駛到皇城之側,從一個小小的邊門進去了。
霍祁鉞對米羅的智商更加有了信心,對她也多了幾分提防。這個女子看着幼弱,一時深藏不露一時又淺顯直白,實在是令人摸不着頭腦。霍祁鉞見過的極品奇葩都爲數衆多,這樣外表和內在呈現完全矛盾的卻不多。雖然頭痛,身子也僵了,好像失去了知覺一樣,可是霍祁鉞卻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米羅喜怒無常,此時還對自己有些興趣,若是某一日這興趣淡了,就算是要殺了自己,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也只有引頸待戮的份兒了。
他甜蜜的新婚生活不過剛剛開了一個頭兒,他不想死。霍祁鉞這時的心裡很亂,想到瓔珞就覺得頭痛欲裂,好像有個人在狂亂地撥動自己腦海裡的弦一樣,又全不按徵羽宮商,讓他的腦袋昏昏的。
馬車一路向前走,竟然一個人都沒有碰到,十分的暢通無阻,卻不去米羅棲身的宮殿,而是停在御花園西南角的一座假山處。
米羅賊兮兮地望着霍祁鉞,“這個地方是我無意間知道的,連這宮裡的人都不是人人都知道呢!”她俯下身子摸了摸霍祁鉞的臉,“你這麼神秘,又這麼本事,我怕你跑了,想來想去,竟覺得此處和你十分相襯,你不會有意見吧?”
霍祁鉞翻了個白眼,“我有意見你會聽麼?”
米羅十分天真無辜地搖了搖頭,“不會啊!”
那你說個屁啊!霍祁鉞瞪了她一眼,自己挪着要下車。
難得米羅也不生氣,可能因爲方纔無故打了他一個嘴巴心裡過意不去,竟然主動地上來攙扶他。霍祁鉞一歪身子,她沒攙到,便就訕訕地跟着下了車。
霍祁鉞觀她行事,越來越覺得她是個神經病,也許自幼的遭遇對她打擊太深,成長的過程裡又不知道在什麼樣的引導和教育之下,才養成了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怪異脾性,好的時候什麼都好,一朝被人違逆,就欲取對方性命而後快,殺人傷人之後有時候內疚有時候無謂,實在是讓人看不透她的本性。
這樣的敵人,是霍祁鉞,恐怕也是天下人最爲懼怕的一種,因爲你不是在和一個人鬥爭,是在和一種扭曲的人性做鬥爭,萬事都不可以常理揣測,平白就增加了許多攻心計,實施起來又危險,一着不慎便是滿盤皆輸,真是難爲死人啊!
米羅帶着幾個人,押着霍祁鉞進了假山的山洞子。霍祁鉞打量了四周一回,“這兒會不會太過陰~溼啊,我關節可不好啊!”
米羅含笑帶嗔地望了他一眼,“淘氣!”一邊伸手往山子石上按了幾下,霍祁鉞裝作不經意地瞄了一眼,米羅果然十分謹慎,手指掩在寬大的袖筒裡,不叫他看見自己的指法。
只聽“喀喇”一聲,離着幾人不遠處的一塊青石陷落下去,露出了一條洞口和幾階石梯,霍祁鉞心裡暗罵,這樣孤涼的地方還要打地道,是要去地府嗎?
一邊被身後幾人推推搡搡地,不得不跟着米羅走了進去。
米羅見他也不~搞什麼花樣,心裡滿意,對他就更多假了幾分辭色,“我出去尋你那日就派人來這裡打掃過了,你放心,很乾淨的,也不潮溼,保管你哪兒哪兒都不會痛的。”
霍祁鉞心道你還早早就給我打造了一間石屋,是要石屋藏英麼?又覺得自己實在命歹,若是能好生出去,一定要薛縝給自己封一個世襲罔替的國公爺纔算數!
“你就好好在這兒歇着,想來你也餓了,我出去派人給你送些水食來!”米羅這時候就凡事妥帖,可惜現在她不管做什麼,都只會印證霍祁鉞對她“神經病”的觀感,只是不斷往天平上加砝碼罷了。
霍祁鉞也不關心她事實上是去做什麼,一時半刻自己也出不去了,既然要徐徐圖之,不如既來之則安之。霍統領年少成名,十餘年來受過的各色挫折磨礪也多,心態調整得倒是很快,瀟灑地揮了揮手,“你去吧,記得好酒拿一壺來,千萬別吝嗇啊,倒墮了你們北金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