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日奇冷,隨着一場鵝毛大雪的降落,北金的皇城和隔着一條河的大昀兵營,都呈現一片涅白。藍夙的“莫殤殿”是皇城之中最爲富麗堂皇、奢侈旖旎的宮殿了,外頭雖然是天寒地凍,她殿中卻燃着穆託上貢的銀絲炭並綺羅香。那炭名曰“銀絲”,全因燃燒之時煙若絲縷,全無炭火氣,燃得時間又長,小小一塊擱在藍夙琺琅鎏金的手爐裡,足足能燃三四個時辰。那香雖然不如銀絲炭名貴,可也是氣味馥郁而不輕佻,甚得藍夙的心意。
元洌是不吝於供給她的,只要她不要再出來找麻煩,他很樂意和她共處。藍夙怎能不曉得他的心思,她自家心裡的盤算也多,目前時機尚未成熟,只好這樣虛與委蛇,母子二人反而相處得較之前段時間和睦了許多。
藍夙是被一陣淒厲的哭叫聲驚醒的,她猛地從錦繡灑金芙蓉軟榻上翻身坐起,“什麼人?來人啊!”
她貼身的宮人急急忙忙披着衣裳跑了進來,“太后娘娘,奴婢在這兒!”
藍夙見了她才微微安定了些,她眼睛還朦朧着,隱隱約約看到外頭一片白亮,“天怎麼這樣早就亮了?”
那宮人也往窗外張了張,“是昨夜雪下的大,外頭天還未大亮,不過是雪光而已。”
藍夙疲憊地點了點頭,將頭埋在雙膝之中,她黑色緞子一樣的長髮披落在身側,在室內昏暗的燈光之下也瞧不到那些零星的白髮,只覺得她依舊是風華絕代、駐顏有術。
“外頭是什麼人,叫得那樣慘?”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悶。那宮人囁嚅了半日,才結結巴巴地道,“是、是公主......公主她......”
藍夙擡起頭來,臉上的神情看不出什麼意味,“她又怎麼了?”
那宮人想了想,咬了咬牙,將自己這幾日耳朵裡零零落落聽到的一些閒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藍夙。這樣可怖的事情,饒是她身處深宮見多識廣,也覺得實在有些超出理解範圍。面對這個胡作妄爲的公主的生身母親,她就算不說,藍夙也有一千種法子查出來,到時候,不利的還是自己。
卻說藍夙,自從清影真人將如何煉製“桃花蠱”的法子原原本本地傳授給了她,她就忙碌了起來。她請元洌派人去宮外尋了數十個青春少艾、容色嬌豔、身家清白的少女,將她們都鎖在她住的宮殿的偏殿裡。
“哦?這是要做什麼呢?”藍夙不解地看着那宮人,那宮人卻覺得自己喉頭似乎綁了千斤重的鐵塊,頭腦裡也亂紛紛的,要她再說,卻有些說不出來。她的臉都憋紅了,最後只好道,“到底要做什麼......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不過,”她急急地緊接道,“太后可以自己去瞧瞧看!”
她跟着藍夙的時間長,藍夙早就將她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她如今這幅模樣,米羅一定又在做一些超乎預料的事情。藍夙不是個悲天憫人的賢良婦人,別人的命在她的眼裡根本連草芥都不如,可是她不希望她的女兒在這樣的事情上都青出於藍。
“那就去瞧瞧吧。”藍夙從榻上下來,不顧外頭風大雪深,只是簡單地梳洗了一番,就披上一件紫狐的大氅,搖搖曳曳地走出了“莫殤殿”。
米羅的居處離着“莫殤殿”老遠,離元洌的寢宮卻是極近。藍夙一路走,一路又怒了起來,她做了什麼他不會不知道,這樣的縱容,明明就是想要害死她!
那一路雪深過尺許,藍夙也不乘肩輿,死死地扶着宮人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米羅處行來。
尚未轉過御花園,就聽得一陣被壓抑的哭聲嗚嗚咽咽地傳來,還夾雜着幾人語聲不明的呵斥,倒是未曾聽到鞭打之聲。
藍夙的心臟砰砰地跳了起來,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那宮人比她嚇得更甚,腳下的路都走不穩了,跌跌撞撞的,反而要藍夙拖着她。
一主一僕彼此攙扶着來到了米羅的殿外,只見偏殿的門閉得嚴嚴實實的,裡頭的啼哭聲卻從門縫之中透了出來。
藍夙冷了臉,挺直了腰揹走上前去,“這是在做什麼?”
殿裡的宮人見了太后,嚇得立時便跪倒了一片,藍夙執掌後宮數十年,積威仍在,雖然現在北金的主子是元洌,可要這些任人欺壓的小宮人們見了藍夙不怕,也無異於天方夜譚了。
“還不肯說麼?”藍夙見下頭人只是跪着並不答話,微微地提高了聲音,那些宮人嚇得更厲害了,有膽子小的就垂着肩,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回、回太后娘娘的話,公、公主殿、殿下有命,奴、奴才也是奉命而行啊!”一個看起來像管事的宮人結結巴巴地道,底下人聽了這話,連連附和道,“是啊、奴、奴才也是啊!”“奴婢求太后娘娘開恩啊!”
藍夙見他們唬成這個樣子,心知不妙,也顧不得再在這兒糾纏,一腳踢開了那管事宮人,提步就上了臺階,來到了偏殿之前。
那些宮人見太后要闖進去,欲攔時實在沒有那個膽子,若是不攔以後又要被米羅責罰,兩頭都是死,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效法鴕鳥,裝作一無所知,當下便做了鳥獸散了。
米羅來到偏殿門前,望住那硃紅色新漆的兩扇木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去,一下子便推開了。
“是誰?”一線光直直地照射了進去,就聽見米羅尖利地大叫道,“我不是讓你們在外頭伺候,你們聽不懂麼?”
“是我!”藍夙的臉就像千年冰潭一樣,透着陰沉的青色,“你在做什......”
她話音未落,就親眼看見了殿中的場景,接下來的話被鎖在了嗓子裡,倒吸了一口涼氣。便是她心智堅毅遠勝一般女子,也不由自主地細細顫抖了起來,而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宮人,發出了一聲尖叫之後,就軟軟地坐倒在地上了。
這是怎樣的一副人間煉獄的場景啊!藍夙呆呆地張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們,如果那還能被稱之爲人的話!若不是她之前聽了貼身宮人的話,心裡做好了鋪墊,就是再叫她猜上幾回,也斷然不會知道面前這些如同血肉皮囊一樣的物事,竟然是一些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
這是怎樣的一副人間煉獄的場景啊!藍夙呆呆地張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們,如果那還能被稱之爲人的話!若不是她之前聽了貼身宮人的話,心裡做好了鋪墊,就是再叫她猜上幾回,也斷然不會知道面前這些如同血肉皮囊一樣的物事,竟然是一些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
她機械性地將目光投向了偏殿的角落,只見一個穿着青色道袍的白髮老人,正是清影真人,似乎根本沒有受到她的干擾,而是專心致志地不知道在做着什麼。
藍夙下意識地往前踏了幾步想要看個明白,不料想走近了,見到角落擺着一隻小小的紅木座椅,一個穿着白衣的少女坐在上頭,她臉色比身上的衣裳還要更加慘白,隱約能瞧出五官十分精緻,一頭長髮披散着,清影真人正動手替她一絲一縷地割下來。
她露出的手腕腳腕都十分細弱,看起來氣若游絲,就像多日不曾進食的模樣,只是腔子裡還有一口氣飄飄蕩蕩地不肯散去。
她的手腳都被結結實實地捆在椅子上,不過藍夙想,就算不捆,恐怕她也沒有逃跑的力氣吧。她曾經親手將很多赤~白如羊羔的少女送到先國主的龍榻之上,面前這個少女喚醒了她某些實在算不得美好的記憶。
“你要對她做什麼?”她忍不住,開口問清影真人,聲音已經能聽得到在顫抖了。
清影真人置若罔聞,繼續着手下的動作,那少女連仇恨的目光都沒有,就那樣呆呆地望着自己烏黑的秀髮在自己腳邊一點一點地積起來。她看起來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卻惹得藍夙的眼眶一熱。
藍夙大幅度地轉身面對着米羅,“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樣古怪?快將這些女子都放了!”
米羅輕視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清影真人身邊,似乎在細細地檢視他的工作。
整間偏殿裡很靜,除了藍夙急促的呼吸聲和一些模糊的滴落聲什麼都聽不到,那些少女不知是死是活,一點兒氣息都沒有。
那少女最後一縷髮絲也落了地,露出潔白的頭皮。清影真人和米羅的神色漸漸緊張了起來,又有一絲興奮。藍夙不知道他們下一步要做什麼,只有站在一邊愣愣地瞧着。
就見清影真人從一邊的梅花小几上取過一隻精工細作的牛皮小水囊,藍夙認得,那是小牛的牛皮,上頭還繡着好看的花紋。他對米羅點了點頭,米羅喜滋滋地走了上來,接過小水囊,擱在那少女胸口的部位。
清影真人很滿意地打量了那少女最後一眼,從自己袖中拿出一支赤金打造的蓮花頭的細錐,用細絲手絹細細地擦拭了一回,忽地,深深地刺進了那少女還在微弱起伏的心口!
“啊!”藍夙捂住了臉,感覺自己手背上濺上了一片溫熱!少女的馨香、鮮血的腥氣,混合縈繞在她的鼻翼。
“這就是‘桃花蠱’啊,太后娘娘......”清影真人伏在她耳邊,輕輕地齧~噬着她的耳垂,低低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