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阿翁!姑丈死了,您以後就是荊州牧了!”
蔡興方纔說的話彷彿還在堂上回蕩着,蔡瑁神色黯然,是啊,現在劉表死了,更是一點退路都無。想起這些年劉表一直親近信任自己,蔡瑁只覺得後背發涼,自己竟然真的做出這等事來?
而蔡氏伏在劉表身上,一隻手按着劉表胸前的傷口,鮮血自她的手指縫隙間不斷涌出,她卻恍然不知似的,只顧着擡頭看向蔡瑁。後悔嗎?原來此事竟是你主使的……他哪裡對不起你,竟然會讓你指示侄兒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雖然蔡氏是蔡家的女兒,可嫁給劉表這幾年來,頗受劉表寵愛,哪怕未曾給劉表誕下只男半女,卻一直寵愛不減。她念着孃家,處心積慮的爲了蔡家着想,可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蔡興那一刀刺的很深,又是直接刺入了心臟,劉表臨死之前,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曾說出。
“阿翁,事已至此,不若……”見姑姑臉上浮出怨毒神色,蔡興不禁打個冷戰,在父親身邊附耳低語道。
蔡瑁對他突然刺死劉表打亂計劃正一肚子火,聽他這話裡的意思,竟然還要對二姐下手,不由怒火難抑,揮手狠狠打了蔡興一個耳光:“住口!還不滾出去!”
被他這一巴掌打的有些發懵,蔡興捂着臉轉身就走,在門口回頭望了眼父親,嘴角浮出一抹獰笑。他之所以要殺死劉表,就是怕父親忽然反悔,現在好了,想反悔都無路可退了。只等派人去將劉琮騙回襄陽,到那時只要他進了牧守府,定然插翅難逃!至於劉琦,也不能留着,一併殺了免得日後節外生枝。
“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去做事?”見隨行的壯漢在堂下站着,蔡興趾高氣昂的大聲呵斥道。此刻他的心情說不出的舒暢,滾燙的臉頰彷彿也不那麼疼痛了。
蔡瑁看着蔡氏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事情已經做出來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唯有硬着頭皮往下走。
“看好此處,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出!”走到堂前,蔡瑁對守在門口的兩名親信說道。那兩人低頭應了,昨夜蔡瑁可沒說要殺牧守,倘若牧守還活着,事情或許還有轉機。想到劉琮的赫赫威名,目睹了堂上這一切的蔡家部曲都心頭髮慌。
當然也有人覺得如此更好,這荊州的天,也當變一變了。
然而蔡瑁卻沒想到,劉備等人還在府中,更沒想到的是,劉備就在正堂側面的偏廈內等着見劉表,方纔蔡氏驚叫,劉備聽到後便走了出來,恰好看到蔡興握着尖刀,劉表死在堂上。
方纔蔡興突然行刺,事發突然出人意料,因此所有人都盯着正堂。劉備心中震驚,再看蔡興手中仍在滴血的尖刀,首先想到的便是自保,見無人注意到自己,轉身正要溜回偏廈,卻被出來的蔡興一眼看到,當下便趕上前,看他那兇狠的表情,想來又是打着殺人滅口的主意。
劉備聽身後腳步聲甚急,當下轉身面對蔡興,手按腰間長劍。撞破如此驚天陰謀,他自知難以保全,雖然看到劉表死的那一刻,劉備心中閃過一絲暗喜,但眼下自己的安危才最爲重要。他冷靜的環目四顧,心下思忖該如何行事。
蔡興只拿着把短刀,更何況劉備沉着臉望向他,目光中滿是不屑,心下不由打個突。劉備自起兵以來久歷戰陣,什麼場面沒見過?身上那種殺伐之氣稍一顯露,就把蔡興給嚇的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而蔡瑁走出正堂後,正看到劉備按劍與兒子對峙,他先是覺得意外,劉備怎會在此處?接着纔想到,劉備定然看到了方纔那一幕。
“賊子竟敢乃爾!”劉備望見蔡瑁之後,冷笑一聲,與蔡瑁坦然對視,反倒令蔡瑁有些羞愧。事發突然,蔡瑁自己也嚇得六神無主,在劉備這正氣凜然的瞪視之下,他愈發心慌意亂。
大不了,一併殺了!
這個念頭一起,蔡瑁的眼神中便多了幾分狠厲。
劉備何等樣人,只看蔡瑁嘴角一撇,眼神陰冷,便猜出蔡瑁的心思,當下厲聲道:“備今日乃是來向牧守辭行的,若數日不歸新野,你就不怕此間之事被人知曉?”
蔡瑁聽了心頭一驚,眼神頓時閃爍起來,望着劉備說道:“哼,此間之事,我只需大喊一聲,是你劉備暴起刺殺牧守,誰敢不信?”
“你!”劉備看周圍壯漢各持利刃逼到近前,不由後退一步,拔出長劍大聲喝道:“蔡瑁!你指示兒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以爲能瞞得過天下人嗎?”
蔡興因身邊有了自己人,在一旁躍躍欲試:“阿翁!何必多言!將他殺了,今日之事,便無人知道!”
見蔡瑁神情猶疑,劉備立即出言說道:“徳珪,不可一誤再誤啊!”
蔡瑁長嘆一聲,走到劉備近前說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我本不想加害將軍,卻被這逆子……”說到這裡,蔡瑁回頭狠狠地瞪了眼兒子,蔡興行事太過莽撞,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打亂,接下來該怎麼做,他竟然一時有些茫然。
“好一個事已至此!”劉備順着蔡瑁的眼神,譏諷的看了眼色厲內荏的蔡興,這纔對蔡瑁說道:“既然如徳珪所言,不想加害於牧守,那現在牧守已死,又當如何?”
蔡瑁沉吟不語。他現在誰都信不過了,要說現在殺掉劉備,並不困難,可是劉備方纔所言,卻又讓他躊躇起來。本來按着他的計劃,是將劉表關押起來,然後誘使劉琦、劉琮返回襄陽,到時候只要逼着劉表解除劉琮兵權,然後將其幽禁關押,則大事可成。至於劉表,留着做個傀儡又有何妨?
想到這裡,蔡瑁說道:“實不相瞞,我原來只想勸將軍收了劉琮的兵權,恢復荊州往日的寧靜罷了。”
“同室操戈,備實痛心!”劉備喟然長嘆,手中長劍卻不歸鞘,他心中暗忖,眼下只有先與蔡瑁虛與委蛇,才能保全自己,甚至可以借勢而爲。於是他斟酌着語氣說道:“今日之事,或是天意!備可助徳珪一臂之力,然則事成之後……”
蔡瑁聽了瞪大雙眼,心中緊張地思忖着劉備這話的可信程度。
當初得知劉備要來荊州,蔡瑁其實是持反對態度的。對於劉備此人,蔡瑁不知怎麼,總有些反感,然而他的反對並沒有奏效,劉備還是帶着人馬進駐南陽。之後的情況,蔡瑁也有所耳聞,在他看來,劉表收留劉備又不肯劃出地盤給他,早晚會把劉備逼走。
如今聽劉備所言,他這是要從中謀取好處。不過想想也難免如此。如今這個亂世,誰不會先爲自己考慮?劉備所要求的,無非是一塊地盤而已。
一念及此,蔡瑁便對劉備說道:“事成之後,南陽郡太守非玄德兄莫屬,未知玄德意下如何?”
劉備聽了微微一笑,他的目標可不僅僅是南陽一郡之地。不過現在看來,這真是天賜良機!
“徳珪想讓備如何相助?”劉備知道蔡瑁並沒有多少兵力,若僅僅用來控制牧守府或許足夠,但之後呢?劉表已死,不可能永遠秘不發喪,即便能誘殺劉琮,可忠於他的南陽軍將士,能善罷甘休嗎?到時候自己這支軍隊,纔是蔡瑁最大的依仗。然而現在卻不能由自己主動提出,否則的話,蔡瑁必然會心生疑慮。
蔡瑁皺眉思忖片刻,對劉備說道:“請到屋內詳談。”
說完之後,又扭頭對蔡興道:“按昨夜所說行事,切不可再生事端!”
待入了偏廈,蔡瑁與劉備相對而坐,當下將自己的打算向劉備道出,劉備聽了之後,點頭道:“既如此,備願傾力相助!只是不知徳珪可曾預備劉琮部將反叛?”
“這……”若是按照之前的謀劃,蔡瑁本不是特別擔心。但是現在劉表一死,之前的計劃就要有所變更了。
劉備見他沉吟不語,便說道:“徳珪莫非忘記了衣帶詔?”
經他這麼一提醒,蔡瑁猛然醒悟,思忖片刻後,點頭道:“不若殺死劉琮,就說劉琮弒父殺兄,事泄之後,爲我所誅殺!”矯詔之事,董承那樣的大老粗都做得出來,難道自己這個軍師還想不到嗎?然而劉備卻搖頭道:“牧守還是病死爲好……”
蔡瑁聽了,忍不住擡眼看看劉備。
劉備見蔡瑁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只得出言解釋道:“那劉琮爲何要弒父?若是沒有理由,誰會相信?不過若是將軍病死,彌留之際傳位於公子劉琦,然後嘛……”
然後怎樣,劉備不說,蔡瑁此時也知道該如何了。他不禁點頭道:“那就是兄弟相爭,自相殘殺了?”
“如此一來,誰還敢說什麼?然而荊州卻不可一日無主,到時候徳珪出來主持局面,想必就會減少許多反抗。”劉備盯着蔡瑁,目光灼灼地說道。唯有將蔡瑁推到前臺,自己纔好渾水摸魚啊。
“玄德所言甚妙!不過瑁卻不是爲了要當荊州牧,我看到時向朝廷上表,請三子劉修繼任最爲妥當。”蔡瑁假惺惺的撇清道。
劉備微微一笑,並不點破,反而讚道:“徳珪一片公心,備深感敬佩!”見蔡瑁矜持地撫須不語,他便狀似不經意的說道:“不過凡事預則立,不預則敗。爲防止人心變亂,徳珪還要將襄陽城牢牢掌控住才行。”
“是啊!”蔡瑁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之後卻皺眉道:“可我如今無兵無將。即便有軍中親信,亦遠水難解近渴。”見劉備從容的看着自己,蔡瑁一拍額頭:“此事還須玄德兄調兵相助!”
終於等到蔡瑁主動提起此事,劉備心下冷笑,面上卻猶疑道:“備乃客軍,入城相助,恐爲人所詬病。”
“無妨!只要襄陽城中不亂,日後大勢已定,誰還敢胡言亂語!”蔡瑁說着,腦海中不禁幻想起奪權之後,自己在荊州一言九鼎的威風。
劉備故作勉爲其難的答應下來,暗中卻在思量,以蔡瑁之能,此事斷然不會順利,最好待自己大軍入城,趁亂殺死劉琮,再將蔡瑁陰謀大白於天下,然後自己以宗室之名義,領荊州牧,那時順理成章,自己也不用背上惡名了。
蔡瑁此時也在心裡尋思着,利用完劉備之後,該怎樣將他殺掉而不留後患……
二人各懷鬼胎,面上卻都真誠無比。
蔡瑁沒想到之後的事情,卻進行的格外順利。牧守府邸的守衛不疑有他,順從的交接了防衛之責,所有守衛都換成自己的親信部曲之後,蔡瑁當天便放出消息,對外宣稱荊州牧忽然患了急症,還裝模作樣的請了兩位醫術高明的醫者入府。
蒯越等人聽說之後,本要入府探望劉表,卻被蔡瑁擋駕,說什麼醫者所言,劉表病好之前不宜見客。因蔡瑁一向爲劉表親近倚重,又是劉表的妻弟,衆人便都信以爲真。
唯有蒯良對此有些疑惑,但也未曾想過這背後究竟有着怎樣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