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羅虛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容瀲,看着容瀲爲了傅千瀧整日魂不守舍的樣子,華羅虛也同樣急在心裡,力所能及地翻閱了所有醫書殘卷,力求從中找到一絲線索,但是他自己也清楚,藥石醫命難醫心,傅千瀧若是自己不願意,那麼就是扁鵲再世也救不了她。
是日,華羅虛照例來到傅千瀧的房中查看病情,卻未見容瀲的身影,問蘅雪閣的下人,下人們說是御書房有事,容瀲就被王極給叫走了。
華羅虛點點頭,想到這幾日容瀲爲了陪伴傅千瀧,都沒怎麼上朝,想必朝政也是耽擱了不少,抽個空去處理一下國事,也是情有可原。想到這裡,華羅虛便沒有多言,徑直走向傅千瀧,將右手放在傅千瀧的脈搏上,仔細診脈。
傅千凝端着煎好的湯藥走進來,看見華羅虛在診脈,便輕聲問道:
“華神醫,阿瀧怎麼樣了?”
恰逢華羅虛診脈完畢,華羅虛收回右手,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她若是這般一直不醒,老夫擔心她的身體會撐不下去啊。”
傅千凝不言,只好將湯藥放下,此時只聽得窗外的牆壁上,一聲清脆的石子聲音,傅千凝試探性地看了看華羅虛,華羅虛倒是一臉的不介意:
“我什麼都知道,所以,你們不必揹着我。”說罷,繼續拿出銀針準備在傅千瀧的穴位上下針,卻並不理會窗邊的事情。
傅千凝支開窗戶,傅千遙一個閃身便跳了進來,看到華羅虛,他也並沒有表現出有多慌張,幾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終於,華羅虛打破了這寧靜:“傅衛大人,那日你說的話,可還記得?”
傅千遙知道華羅虛的話中暗指了什麼,便如實回答了華羅虛:“神醫,當日我的想法,迄今爲止從未動搖過,只是不知,真的要那般做了,阿瀧沒了您的照料,身體會怎樣?”
華羅虛施完最後一根銀針,轉身走到了傅千遙面前,慢慢說道:
“傅大人,你看看眼前的這個人,要我說,其實傅姑娘的身邊有我沒我,已經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了,若是她一直這樣長睡不醒,身體的機能必然衰退,到時候,就是老夫再怎麼努力,也是無力迴天的。”
傅千遙看着牀上昏迷不醒的傅千瀧,心中屬實不忍,但又糾結於自己的無能爲力,華羅虛的話點醒了他,傅千遙不忍看着千瀧就這樣殞命,離開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思考片刻,傅千遙對傅千凝說:“既然華神醫也默許了此事,那麼咱們也別耽擱了,今日就將人帶走吧。”
“可是,你要帶到哪裡去呢?”
傅千遙稍作思索,便說道:“我想帶着她,去江南的竹園裡。”
“竹園……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那裡環境清幽,適合養病。”傅千凝同意了傅千遙的想法,隨即又問:“不過,你若私自帶走阿瀧,爺今日必然發現,到時候那可是一條大罪啊。”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阿凝,幫忙,咱們將阿瀧偷運出去吧。”
傅千凝與傅千遙稍作商議,便敲定了一條聲東擊西的主意,首先,由華羅虛出門,命令守門的幾個下人去北山的密林裡尋找草藥,接着,傅千凝先行探路,確認出口無人之後,發信號給傅千遙。
而傅千遙橫抱住傅千瀧,輕手輕腳地從偏門出去,正好迎上了傅千凝牽來的馬車,將傅千瀧放入馬車之後,傅千凝也坐了進去,傅千遙則在外側駕着馬車,一路朝正南門的方向駛去。
傅千遙的心裡默默說道:“阿瀧,我帶你離開這,咱們去江南,隱居竹林裡,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不再理會這裡的紛紛擾擾。”
馬車一路遠去,捲起的風塵落下後,一個人影孤單地站立在塵土之中。
“皇上,正南宮門那邊傳來消息,傅千遙大人的馬車已經離開了宮門,一路向南,沒有停留,倒是傅千凝姑娘,她從馬車上下來了。”
這個人影輕輕地點了點頭,說着:“不管她了,人走了就好。”
此時,華羅虛慢慢走出了蘅雪閣,看着容瀲,心中也是各種滋味摻雜一起:“皇上。”
“哦,華神醫你來了。”
“皇上能有這般考慮,臣,唉,臣本不該多言的,但是陛下終於想清楚了,也是一樁好事吧。”
容瀲的眼中寫滿了不捨,但是面色依舊冷俊,他回覆華羅虛到:“是啊,就算朕再怎麼不肯放手,但是藥石終究是不能醫治心病的,不如放手嘗試一下,也許,會有一絲成效呢,生死由命成敗在天,但願這件事情,朕沒做錯。”
原來這一切都在容瀲的掌控下,他聽從了華羅虛的建議,知道此時一意孤行沒有任何效果,便想到了傅千遙,容瀲知道,傅千遙對傅千瀧,一定不會比自己差,便忍痛同意了這場妥協,命華羅虛安排,提前告知了正南門的侍衛,而“恰好”又有一輛馬車停在了蘅雪閣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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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千遙和傅千凝兩個人,都太過緊張了,甚至沒有來得及仔細想一下,爲什麼華羅虛會突然提出這個建議,爲什麼蘅雪閣外會有馬車,爲什麼正南門的守衛都不阻攔,他們都沒有想,心裡只想着怎麼才能把傅千瀧運送出去。
“朕只想讓她活下來,活下來,纔有希望。”容瀲的語氣中,透露出滿滿的孤寂。
傅千瀧被運走後,容瀲象徵性地處罰了一下傅千凝,也只不過是罰了些俸祿,命人儀式性地關了傅千凝三日,此後,便再無人提及此事了。
容瀲終日待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摺,商議國事,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時光流轉,轉眼之間,到了容衍的三十六年大限。
容瀲將自己的全身心都埋在朝政之中,並不知道竹幽宮裡的事情,隨着宵離前來稟報,容瀲才知道,原來自己的這位哥哥,生命已經走到了第三十六個年頭,而這個數字,又是那麼觸目驚心。
容瀲走到了竹幽宮裡,還未走進寢殿,就聽見容衍的咳嗽聲接連不斷,容衍看到容瀲走進寢殿來,靠在牀頭上的身體微微前傾,想要行一個禮,卻被容瀲急忙制止了:
“不必行禮了。”
容衍苦笑一聲:“想必我已經是個廢人了,竟然連行禮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容瀲聽得此話,心裡也是百般地難受,雖說容衍是被自己禁在了這宮裡,但是畢竟容衍並沒有傷害過自己,容瀲看着他這幅形容枯槁的樣子,心中也只能嘆息一聲。
“我能叫你一聲弟弟麼?”
容衍的聲音輕輕響起,容瀲的思緒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自己纔剛剛入宮,還是一個孩童的時候,第一眼見到容衍,他唯一不反感的人,便只有這個眼裡沒有任何敵意與慾望的哥哥了。
隨即,容瀲點點頭:“當然可以。”
容衍手裡拿着一方手帕,上面有零星的血跡,想必是咳出血的痕跡,容衍將手帕小心折好,放在枕邊,擡起頭對容瀲說道:
“你我二人,今生也算是兄弟一場,今日怕是你我最後一次談話了,宵離,你先帶着下人們退下吧。”
宵離帶着下人們離開後,容瀲做到牀邊的凳子上,血濃於水,他心中的難過再也抑制不住地表現在了臉上,容瀲幾欲落淚:“兄長不可這般妄言,華神醫還在呢,一定能夠治好你。”
容衍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咱們先不說這個,爲兄真的不是個稱職的哥哥。”
容瀲饒是之前對容衍頗有怨恨,但是也看出了容衍此時此刻的真情實意。
容衍換了一個稍微舒服一點兒的姿勢,微笑着說道:“我聽說,你將秦野和他的黨羽全部剿滅,收了他們的實權,還抄了家,恭喜你,終於實現了。”
容瀲低下頭,容衍看着他,繼續緩緩說着:“你知道,咱們容周王朝,到你這裡是第十三代,咱們的祖輩在戰馬之上打下來的江山,這江山有多少外地覬覦着呢,想必,這點你比我清楚,不過,爲兄相信你,你會是一個好皇上,你一定能把容周帶回到盛世之中。”
“兄長言重了,弟弟只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兒。”
容衍摸出手帕,又咳嗽了兩聲,手帕上又多了幾滴血漬。容瀲看着心中不忍,便開口說道:“兄長休息吧。”
容衍伸出手,制止了容瀲,繼續說着:“有些話,我怕我今日不說,以後便沒了機會了。”又咳嗽了兩聲後,容衍再次緩緩開了口:
“你早知道我這不是病,也早知道了我的大限之年。但是對於阿瀧,我想對你說……其實我對她,是真的,我也看得出,你對她也是真的,若是我魂歸極樂之後,希望你能好生照料她,她性子那般倔強,你讓着她幾分,又何妨呢。”
容瀲點點頭,容衍繼續說道:“當年的事情,你想必也不是瞭解得十分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