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園的小門外,一個身影翻身下馬,一路悄悄地走進了竹園之中。
傅千遙警覺地衝了出來,問到:“誰?”
那個身影伸出雙手,抱拳而低聲說道:“傅衛大人,是我。”
看清來人的模樣之後,傅千遙放下手中的武器,向來人問到:“你來這裡,所爲何事?”
“傅衛大人,屬下,是來傳信的,這是皇上命屬下快馬加鞭送來的信箋,要傅姑娘親自打開,請傅衛大人接收。”說罷,從衣衫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信封。
傅千遙低頭結果信封,聽到來人說這信封是容瀲命令送來的,想必這其中一定有傅千瀧想知道的東西,便不再耽擱,在來人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之後,來人低頭行了個禮,便轉身離去,快馬揚鞭,一騎絕塵。
傅千遙看着來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後,轉身走進了小屋之內,入夜已深,傅千瀧此時本該睡下了,奈何今日傅千瀧似乎是有心事,一個人對着燭火久久不曾入眠。
“叩叩叩。”
三聲清脆的叩門聲響起,傅千瀧從牀上起來,打開房門,傅千遙的身影如墨色一般,傅千瀧笑了一下,轉身走進了屋內,隨後,傅千遙也跟着進來了。
傅千遙跟在傅千瀧的身後,手中反覆了幾次,最後還是將手中的信封遞給傅千瀧:“阿瀧,這封信是剛從宮裡送來的,說是要你親自打開。”
傅千瀧擡了擡眉毛,伸出左手結果信封,卻並不打開。傅千遙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便開口說道:“我不打擾你了,你看過信之後,早些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喚我。”
“好。”傅千瀧自從轉醒之後,眼神不再凜冽,但是話語,缺少了很多。
竹林之中的小屋裡,亮着一盞微弱的燭光。
月色從竹葉的縫隙中落下,灑進小屋之內,瑩瑩的燭火旁,有個人輕輕打開了信封,展開信箋,容瀲遒勁的字樣映入眼簾:
“阿瀧,當年的事情,於我心中久久不能忘卻……”
“對你……我仍有諸多的虧欠,奈何大限將至,恐怕,今生今世難以再見你一面了……”
“你對於我來說,是我餘下的短暫浮生中,全部情感的寄託……”
“此番闊別深處,恐再不能相見,歲月悠長,我欠你的太多了,來世,再還吧。”
這封長信看到最後,傅千瀧的眼中已經是婆娑淚光,她看着搖曳的燭火,心中除了感動,還有悔恨,還有無奈,她不明白,這上天爲何要這般懲罰容衍這樣善良的人,也看不透,這人心之間萬水千山的情感糾葛。
長信的結尾處,落筆已經不再有力,像是容衍拼盡了全力書寫,最後終於力竭,合上信箋,讀罷未免眼角微涼。
一陣微風吹過,蠟燭的燈芯再一次搖晃起來,傅千瀧將長信摺疊整齊後,重新放回信封,心裡深受感動,走到窗前,看着一輪明月高懸在天空,想着那遙遠的皇城之中,想着皇位之上的那個人,想着曾經與那個人的點點滴滴。
傅千瀧回頭看了看書桌上的信封,既然容衍已經點名了自己與他之間的種種,那麼,傅千瀧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需要一個了結了,而她,也是時候應該開始審視自己對容瀲的感情來了。
從自己被容瀲救回來的那一刻起,從容瀲身披龍袍登上寶座的那一刻起,從容瀲拔出寶劍指向容衍的那一刻起,原來,自己從始至終對容瀲,都是一顆真心捧出肺腑,可是這心總有一天也會涼,肺腑總有一天也會散。
“爺,我對你一直都是真的,我努力想焐熱你,即便是這十幾年的春秋消磨,我對你一直有足夠的愛……”
風吹着竹葉沙沙作響,竹葉的晃動,使地上的樹影變得斑斑駁駁晃動不已,想到自己與容瀲和容衍兩兄弟之間的種種,每個人都用力地表達着感情,卻奈何天地總歸是無情。
傅千瀧在窗邊靜靜地坐着,看着明月從當空俯照,變成了天邊低垂,這期間過去了多久,傅千瀧並不知道,也沒有一絲的睏意,就這麼望着天,直到東方既白。
自從容瀲看着傳信者從蘅雪閣中離開後,自己心中一直焦灼不安,不知是爲何,當夜久久難眠。
“皇上,奴才斗膽一問,皇上現在何事憂心?”王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容瀲微微發怔,片刻之後便回覆到:
“朕也不知是爲何,只是覺得這心中莫名的焦躁。”
王極擡眼看了看天,繼續說道:“皇上,解鈴還需繫鈴人啊。”
容瀲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自己一直未能決斷,聽到這番話,想到白日裡,容衍下葬的場景,便萌生了一個想法。
次日早朝未上,容瀲直接命太監告知衆臣,有本啓奏無本退朝,自己則換了一身便裝,牽了一匹駿馬來,飛身上馬便出了宮,一路奔向淮水之南。
京城雖然不比江南的水鄉澤國,但是地處位置並不偏遠,加之這淮南之地本就距離京城不遠,容瀲一天之內快馬加鞭,終究是趕上了日落西山之前,見到了傅千瀧和傅千遙隱居的那片竹林。
因爲距離並不遙遠,在知道傅千瀧隱居在此後,容瀲便隔三差五地前來,雖然不曾進屋,但是容瀲始終徘徊在竹林的不遠之處。
勒住駿馬,容瀲緩緩跳下馬來,將駿馬拴在了一旁的樹上,自己則輕聲走向了竹林深處的小屋旁邊。
此時,太陽已經落下了山頭,整個天際只剩下太陽的一抹餘輝還在西邊的天空上留戀。容瀲一個人,緩緩向竹林深處走去,鞋底踩碎竹葉的細碎聲響,驚起了林中的飛鳥。
飛鳥撲打着翅膀離開了竹林,而容瀲則走到小屋跟前站定,也未曾擡手叩門。
此時,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也被地平線吞沒了,整個天際變成了一張黑布,竹林深處,只有一盞燭火在微微發着亮光。
容瀲躡手躡腳地靠近竹林中傅千瀧居住的茅草屋,眼睛順着窗戶的縫隙看向屋內。
屋內只有傅千瀧一個人,她並未察覺屋外有人,而容瀲又一直屏住呼吸,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響。
房間內,傅千瀧一個人坐在燭火旁,右手的手指上下紛飛,茅草屋裡微弱搖曳的亮光下,映入容瀲眼簾的是,傅千瀧坐在桌前正在縫補着一件平日裡穿的外衣,這外衣看上去有些發白,肩膀處有零星的破裂,想必是這竹葉鋒利所致。
而看着傅千瀧靈巧的手指,三下兩下,就穿針引線,將一處的破洞縫合好了,隨即,傅千瀧的右手熟練地在線上打了一個結,將衣衫放在桌子上展開鋪平後,繼續開始縫補下一個破洞。
曾幾何時,傅千瀧對容瀲說過,自己本是女兒身,有朝一日也想去過一過這般男耕女織的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想到這裡,容瀲心上一痛,自從知道了自己的內心之後,容瀲從未這般心痛過,傅千瀧所向往的生活,他從未給予過,反而是自己,一步一步,將一個閨閣少女培養成了一個冷漠的殺手。
容瀲繼續望進去,只見傅千瀧縫好了第二個破洞之後,取了一些五顏六色的線,將這些線靠近燭火,仔細比對着顏色,搭配了一會兒之後,便開始在衣衫肩膀的破洞之處,仔細地繡起了花樣。
細針帶着綵線在衣衫上下翻動,不一會兒,一瓣小巧精緻的梅花花瓣便栩栩如生地開在了衣衫之上。
容瀲感嘆與傅千瀧的手藝,同樣,容瀲也再一次懊悔起來,他看着房中傅千瀧微微笑起的嘴角,再一次悔自己,他只怪自己過去從來沒有在意過傅千瀧的感情,他曾固執地認爲,殺手無情。
而此時此刻,看着傅千瀧日趨嫺熟的手法,和片刻之間便栩栩如生的梅花圖樣,容瀲這才知道,原來傅千瀧的手這般靈巧,原來她曾經拿劍爲自己揮出一條血路的手,現如今還可以在燭火微光之中,繡出這麼好看生動的花樣來。
慢慢地,容瀲心中充滿了愧疚:“阿瀧,從前是朕錯了,朕多想再補償你,朕不希望你的手再拿劍了,你保護了朕這麼久,何時,才能輪到朕來保護你呢?”
一塊雲層飄過,擋住了月亮的光輝,天地之間再一次恢復了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只有傅千瀧的茅草屋內的微弱燭光。
屋外的西風吹得緊了,竹葉之間碰撞發出的聲音,以及搖曳的影子,都讓人感到有些害怕,而屋內的人兒似乎並未受到什麼影響,依舊在自顧自地繡着梅花的圖樣。
看着眼前的這幅場景,容瀲心中慢慢開始釋然了:
——曾經你追求的生活,今日你終於得到了,你終於過上你她想要的生活,那種尋常百姓人家女兒的生活,煮酒烹茶,紅袖添香,洗衣做飯,刺繡女紅,看着你這般用心,想必,此刻的你也只剩下開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