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輪轉,星羅棋佈。
早春寒風簌簌泠泠,擾動宮紗迷 離幻變,就像氤氳的月光,穿透精美的琉璃瓦,映下一片片斑駁陸離的光彩。
時間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慈榮殿早就煥然一新。
窗紗已經變成了舶來的玻璃,屏風之上紅梅與綾羅宮舞,夜明含搖光,宮燈伴清影,鮫綃隨風擺動,幽曇逐月盛開。
月臺上擺放着瑞獸麒麟石像,百鳥朝鳳的金絲鑲邊纘花銀繡地毯,宮門打開,獸金爐吐出嫋娜香氣,衣着雅緻的宮女靜立兩旁,楠木交椅對峙,鳳座寶華參光,琉璃棋子熠熠生輝,精緻華美的黑底紅面鳳袍穿在架子上,擋住了身後臥榻。
臥榻邊緣籠罩着一層鵝黃茜紗,上襯鳳舞九天的錦繡棉被,被上放着交疊的兩隻手。
指尖秀美,指節圓潤,指甲上卻纏着藥布,柔弱無骨的手臂看起來格外細瘦,繃帶從手心一直纏到了肩膀,吹彈可破的幾乎過於蒼白,肩若削成,鎖骨小巧而精緻,其下卻還是能夠看見繃帶的行跡。
那張靜靜沉睡的臉龐上,彷彿還殘留着噩夢的蹤跡,柳眉含俏,雪色盈膚,櫻紅伴脣,柔順細密的頭髮鋪在肩下,安謐而美好。
只是,容色太冷了些。
魏嬤嬤從宮外走了進來,手中端着藥碗,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宮女,“太后可醒了?”
宮女搖頭,“今日也沒有動靜。”
長嘆一聲,魏嬤嬤走了進去,將藥碗放在榻邊,伸手摸了下馮九卿的額頭,見是正常,才略略覺得舒坦,又坐在牀邊一勺一勺地給她喂藥。
藥汁極苦,馮九卿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像是許久未曾睡覺了,所以這一覺睡得尤爲漫長。
將藥喂下了,魏嬤嬤叫來宮女,又道:“你去太醫院問一問,看看郭老是不是入宮來了,若是來了,請他過來一趟。”
“是,嬤嬤。”宮女領命告退。
魏嬤嬤揉揉手臂,又伸手解開她手指上的藥布看看,見圓潤手指裡再沒見什麼青黑幽紫,想來淤血已經退乾淨了,只是不知道皮肉裡面的傷勢如何。
她正看着,外面突然來了人。
來人動靜很輕,腳步輕快,直接跑了進來,也沒有人通報,魏嬤嬤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誰,忙站起身見禮,“奴婢見過皇上。”
“免禮平身!”齊尚笑了一下,一襲素黑龍袍下,那又躥高不少的人越發英俊瀟灑,行走都極充滿了精神,乾淨磊落得很,一雙鳳眸瞧過來,就像天然帶着溫柔笑意般,讓人心動。
他往牀邊一趟,徑自嘆口氣,“唉,還是母后這裡爽快,正是忙裡偷閒的好去處啊。”
魏嬤嬤斟茶過來,聞言便笑道:“皇上這話說的,若是被那柳芷若聽見了,只怕又要湊上來同您撒嬌了。”
齊尚嘴角一抽,大口喝茶壓驚,心有餘悸道:“她一個年紀比我大的,也好意思跟朕撒嬌,還是江如雪好啊,不會給朕找麻煩。”
少年郎,到了這個時候,多少都要些男兒意氣,總覺得女孩兒麻煩,魏嬤嬤也不說破,只是笑着看他。
齊尚喝了茶,便忍不住側頭去瞧馮九卿,抿了抿脣,“這都一個多月了,京城的雪都化了,母后怎麼還不醒?太醫院的人今兒怎麼說的?”
“回稟皇上,今日太醫院還沒來人,”魏嬤嬤道,“奴婢聽聞王爺將郭止痛郭老請到了皇宮,想着等郭老來樂再看看。”
當初薛放等人在瘴氣林子裡待了半個多月,得虧馮九卿讓他帶上郭止痛,否則人怕是不被毒死也被餓死了。
對他的醫術,齊尚倒是放心的,他還特地去查過,郭老乃是先皇敬重之人,只是因爲郭老怕麻煩,因此不讓人知道他的存在,史書之上寥寥一筆,若不仔細找,沒準還就漏過了。
“等郭老來了叫朕吧,”齊尚摸摸鼻子,“若是齊叔伯來了,記得早些提醒。”
魏嬤嬤忍俊不禁,“皇上莫非又將奏摺扔給攝政王了?”
齊尚訕笑,“反正又沒什麼大事,由得齊叔伯去,左右沒朕什麼事就是了。”
齊尚說的信誓旦旦,不妨下一秒,便聽見一個慵懶涼薄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哦?皇上如此怠政,本王怕不是要愧對先皇了,實在不安啊。”
齊璞瑜不安,有的人就要不妙了。
臉色大變,齊尚蹭地坐了起來,翻身坐到了馮九卿的牀裡側,尷尬道:“齊叔伯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前面的事情都處理好了?那什麼……呃,神武軍已經去邊疆了?”
說話間,但見屏風之外,有影影綽綽的白衣閃過,旋即,那張俊美帶笑的臉便出現在了內殿。
抱手莞爾,齊璞瑜似笑非笑道:“怎麼?皇上還真想讓神武軍去打戎狄?”
“說笑說笑,那哪兒能呢?”齊尚悻悻地偏頭,忙將話題引開,“不過神武軍雖然是判賊,但的確挺有用,拿去對付戎狄,總比對付自己人好吧?”
“呵,算是吧。”齊璞瑜不冷不熱道,視線卻輕飄飄地落在了馮九卿面上,看着她靜謐無聲的模樣,頓了頓,又問:“姚子睿等人已經處斬,算是平了民憤,但馬上盛朝就要派遣使者過來,皇上可有想到應對法子?”
齊尚撇嘴,“來就來唄,簽訂盟約,收質示誠,再把人打發走就是了。”
“你還沒有發落羅曼女。”齊璞瑜提醒道:“若是羅曼女和羅華月還活着,舒曼葉必將懷疑我們並沒有相信他的話,皇上準備如何?”
“朕本來就不相信他!”齊尚不滿道。
“……尚兒。”齊璞瑜眯了下眼睛,“齊叔伯告訴過你,大局爲重,君子報仇尚且十年不晚,天子報仇必當謀國,而非謀人。爲了給舒曼葉一個難堪,而讓他對聯盟起疑心,易誤國勢。”
魏嬤嬤諱莫如深地斂眸,悄悄告退,順帶伸手將其它的宮女也都帶了出去。
齊尚盤膝坐定,低頭看着馮九卿,伸手捏着她的頭髮,抿脣不語,半晌乃道:“朕知道了,明日朕會發下聖旨,‘賜死’他們兩人,就像‘賜死’姚若華一樣。”
“那孩子……你還打算留着?”齊璞瑜目光微動。
“爲什麼不留着?”齊尚擡起頭,眼底像是鋪着月下冰湖水,深冷凍人,“那個孩子是個不錯的工具,父債子還,有什麼不對?何況……”
“母后還沒醒,她怎麼能死?母后若是永遠不醒,她憑什麼就這麼簡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