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榮殿中,馮九卿腳步還未踏進,便險些退了回去。
“恭迎太后回宮!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春雲領着慈榮殿所有人侯在門口,馮九卿方一踏入,便被從天而降扔了滿頭的紅色花瓣,本有幾分眷懶疲乏,此刻竟是精神一震,看着春雲嘴角微抽。
這丫頭,還真是有活力啊。
“太后!”春雲眼睛發紅,“春雲想死太后了!”
馮九卿霎時間哭笑不得,伸手在她頭上一拍,“什麼死不死的,以後這個字不得在宮裡亂說,當心犯了忌諱。”
她又掃了眼滿地的紅色花瓣,忍俊不禁道:“你看看你,這撒的滿地花瓣,明兒掃地的宮女怕是要在心裡把你罵個狗血淋頭,御花園都給你揪禿了吧?”
春雲吐了吐舌頭,“纔沒有呢,春雲摘了半個月,那御花園開得正盛的地方都是不懂得,否則司花苑的嬤嬤現在就要找春雲拼命啦。”
魏嬤嬤打趣道:“司花院的劉嬤嬤是個暴脾氣,依奴婢看,這半個月怕是沒少拿掃帚追你吧?”
“哈哈哈……”衆人失笑,有小宮女道,“嬤嬤好聰明啊,昨兒春雲姐姐還被劉嬤嬤追着打呢。”
馮九卿不無欣慰,這慈榮殿從來都是鬱悶沉重的,這春運來了之後,倒多了好些活力,連她素日心情也變得好了。
她嘴角勾出一絲微笑,幾分凜然卻在眼中慢慢堆積,從容地走進了內殿,輕聲道:“行了,別笑了,替哀家卸妝吧,哀家累了,想早些休息。”
春雲搶着上前,“是!太后!”
馮九卿看了看她,微微搖頭,這丫頭也就只能在慈榮殿待一待了,若是放在別的宮殿,怕是早早就要被趕出宮去,哪裡能容得她這般的大小聲?
她坐在梳妝檯前,摘下頭上的髮簪,動作卻微微頓了頓,看着鏡子裡倒映的那身掛在人形衣架上的太后朝服,嘴角笑意微斂。
她這是真正的,回宮了啊。
宮廷深深,一朝變化便足以讓人膽戰心驚,這半個月,又會如何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事總是要發生的,時光是不可能停止的神秘力量,會推着所有人往前走,誰也不可能停在當下,除了……死人。
一夜無話,京畿皇宮在經歷了短短不到兩個時辰的喧囂後,再度歸於寂靜,夜色低沉,斗轉星移,啓明星拉開了第二日的新慕,晨曦金芒灑滿皇宮的時候,馮九卿睜開了眼。
更衣洗漱,用過早膳,再皇上太后朝服,馮九卿儼然正色地走出了慈榮殿,在龍御殿借了如復懵懂頑皮的小皇帝,走向行政殿。
時下,百官齊至,朝臣一絲不苟地理着自己的穿着,目光沉靜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笏板,各有所思。時而交接的目光,意味着一股暗流正在洶涌流竄。
齊璞瑜不動聲色,正襟危坐,嘴角卻似掛着淡淡笑意,冷不防對上大理寺卿的目光,也回以溫和。
大理寺卿目光一閃,老神在在地收回視線,好似什麼都沒發現般抱手不動。
馮九卿帶着小皇帝從後方走了上來,雖然只過了半個月,但所有人都覺得好似時間過了很久、很長,京城之內的人度日如年,京城之外的人也未嘗能夠過半月如一日。
小皇帝一本正經地坐在了皇位上,眼睛卻忍不住左右掃看,別有異心的臣子見他依舊如常,反倒鬆了口氣。唯有禮部尚書察覺到了什麼,卻無動於衷。
“臣等叩見皇上,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皇帝擡了擡手,“衆卿家平身。”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小太監尖聲道。
固定的程序一走,接着便是正兒八經地朝堂議事,積壓了半個月的朝堂之事不僅讓座上人苦惱,昨日回府的朝臣也是大半晚上才睡下,這會都是你追我趕地往上報,深怕自己落到後面,事情便又要擠壓到了明天。
戶部自然還是說農商及開春的稅收,齊璞瑜沉吟道:“稅收如常,東華急需休養聲息,各處有春汛者,工部亦需做好防禦。”
接着便是吏部將幾件沉案拿起來,這半個月三品以下的吏部官員可都沒閒着。
齊璞瑜仍將此事然吏部、刑部查辦,查好了交給大理寺審覈,整理案卷文書交上來批覆便可。此事雖然瑣碎,但也極好處理。
“科舉已然開考,”這纔是最麻煩的,各地布政使擬下三場考覈名單附錄送了上來,戶部尚書道,“啓稟皇上,鄉試一過,往京城會試便至八月,今年人數統計約有七百八十餘人。卻不知這武試要如何安排?”
七百八十餘人,能夠順利到京城趕考的怕只有六百多人,山高路遠,難免有耽擱、被打劫、天災人禍等,五個月的趕考時間,偏遠之地怕是半年都不一定能趕到。
而今更說要開個武試,戶部難免有點措手不及。
這人數還算正常,齊璞瑜壓着聲音道:“此事先將消息放出,至於四月中旬再出章程,不急於一時。”
戶部尚書鬆了口氣,便不再言,他正要退下,卻見一人從身邊走過。
那人一站出來,便覺朝上的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他卻是逼上梁山,硬着頭皮道:“皇上,微臣姚子睿,有事啓奏。”
馮九卿伸色一動,小皇帝面上露出極明顯的不愉,卻見那人雙膝砰的一跪,沉聲道:“皇上,太后,臣聞國相姚子晉殿上衝撞,心中甚是悲痛。姚國相雖一生爲皇室鞠躬盡瘁,卻爲人迂腐倔強,遵禮重矩,以至於冒犯了皇上與太后,禁足於府,實是該然。”
座上三人一臉漠然,馮九卿眼中劃過一絲諷刺笑意,“迂腐倔強,遵禮重矩”?姚子晉若真是如此之人,那幾百萬兩銀子是怎麼貪污來的?自己往他府裡撞的?
這虧心話說得倒是有趣。
馮九卿不語,姚子睿又道:“但臣懇請皇上和太后念在國相多年爲國盡忠的份上,讓國相出來吧,國相年紀已大,一心只爲皇上考慮,並非有意衝撞生母太后,懇請太后體諒,懇請皇上解除禁足令!”
記仇不是小孩子該有的脾氣,而姚子睿這話,顯然是將之前的事情當成是馮九卿在背後吹耳旁風了。
不過,姚子晉先前兩次禁足,倒也的確是她的命令,而這一次,馮九卿看了眼齊璞瑜,就算不是,在某人的推波助瀾之下,也是了。
“朕,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