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經常捱打的人皮都挺厚,馮九卿自覺也是如此。
齊璞瑜那裝腔作勢的甜言蜜語說得再多,馮九卿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聽完。
所幸齊璞瑜並非紈絝,也沒有滿嘴說不完的花言巧語,他只是靠近了馮九卿,寬大的身體幾乎將馮九卿整個擋住了,手指撩過她額前的碎髮,埋頭在她頸間輕嗅。
馮九卿按住不斷加快的心跳,偏頭避過。
“時間不早了,王爺要是沒什麼事,哀家這就要回慈榮殿了。”
齊璞瑜長臂一伸,將人緊緊抱住,“何必着急?左右小太后回去也沒什麼事好做,不若與本王聊聊天?”
馮九卿充耳不聞,視線投注之處,那凋落了葉子梧桐樹撐着筆直的驅趕,傲然挺立。
“你爲什麼要生氣?”
許久,齊璞瑜忽問:“姚家在做的事,與你馮家難道不是一脈相承?”
目光一凝,有些走神的意識驀然緊繃,馮九卿嗅到了一絲異樣的危險,沉聲道:“你什麼意思?”
齊璞瑜深邃的眸子越見幽暗,他慢慢擡起左手,拇指與食指在她的後頸處摩挲,側頭看着馮九卿冷沉的臉。
“本王難道說錯了?”
“那如何能一樣?”馮九卿冷笑。
“哀家是皇上的母后,照顧皇上自然無可厚非,但秀女是什麼?那是給皇上準備后妃!皇上纔多大?如今東華方有氣色,就有人慫恿皇上大選,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皇上年紀小小便好 色貪情?”
“所以,你是在爲皇上着想,”齊璞瑜手指輕撫着她的髮絲,似笑非笑道,“你把他當成你的兒子了?”
馮九卿皺眉,齊璞瑜的狐裘皮毛在她臉頰輕掃,沾染寒氣的衣裳並沒有因此而顯得溫暖,反而催生出看不見的雞皮疙瘩。
馮九卿頭皮發麻,“你想說什麼?”
齊璞瑜嘴角揚了揚,鳳眸藏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親暱地在危險的距離邊緣蠢蠢欲動,挑戰着緊繃的心絃。
他看着臉色越紅的人兒,慌亂下的酸甜感覺引得馮九卿心跳如雷。
齊璞瑜看她倔強得不肯低頭,心中好笑,面上卻從容道:“皇上的生母良嬪,你可知道?”
良嬪?
馮九卿有些意外,“良嬪已經去世多年,據說還是難產而死,你爲何突然提起她?”
“難產……”
齊璞瑜鳳眸微斂,瞳中深意一閃而沒。
“良嬪是先帝在位第六年入的宮,生性溫婉,卻並不得寵,尚兒的出現,也算得上是一次意外。”
“良嬪承寵之後,先皇並未過多召見她,一心都撲在姚太妃身上,但姚太妃始終不孕,反是被召幸兩三次的良嬪有了身孕。”
馮九卿恍然,卻也並不怎麼意外,“姚太妃在宮中多年,膝下並無一子半女,太醫曾說是姚太妃體寒宮弱之故。”
她輕輕地眯了下眼睛,“你莫非是想說……”
“小太后果然一點就透,”齊璞瑜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子。
“良嬪有孕,皇上許諾,若她生出皇子,便扶持她爲淑妃,與當時賢妃的姚若華並列,有了同爭皇后的地位。”
一個有後的妃子,一個無後的妃子,兩者比較,誰的前途更廣,一目瞭然。
馮九卿想起良嬪的死因,腳底不由得生氣一陣涼意,壓低聲音道:“所以,良嬪纔會難產?那尚兒豈不是也險些沒了?”
齊璞瑜維護皇權,卻不喜宮廷,便是因此,他的母妃也是因此喪於九泉之下。
“難怪,”馮九卿想起素日姚太妃對皇帝破不待見、甚少關懷的模樣,恍然大悟。
“但這跟今日早朝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齊璞瑜深深地看着她。
“若是姚家計劃得逞,你說,他們是願意扶持一個跟自己有仇有怨的齊尚,還是在分封各地選一個更加聽話且無仇無怨的皇子握在手中?”
馮九卿倒吸口涼氣,姚太妃怕是不止想控制皇帝,還想“扶持自己的皇帝”!
絕對不能然他們得逞!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馮九卿沉聲道,“這件事,哀家自有主張,絕不會叫姚家陰謀得逞。”
誰想齊璞瑜卻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僅僅是此事,本王豈會將這件事告訴小太后?”
“那你想說什麼?”馮九卿有些不解了。
齊璞瑜臉色悄然便暗,幽深的目光緊緊攫取着馮九卿的視線,盯着那張迷惑不解的臉,沙啞了聲音。
“皇上身世坎坷,本王知道太后對皇上乃是真心相護,但只盼,這份保護能夠一直繼續下去。”
馮九卿嗤笑,“此事還用王爺提醒?”
齊璞瑜眯了下眼睛,“就算與馮家之間做選擇?”
馮九卿臉色一僵,齊璞瑜又道:“太后若是無心守護直終,就不要給尚兒太多關懷,否則將來傷他最深的,就是你。”
朔風颳來,帶着雪花飛舞,在齊璞瑜的身後散開一掌晶瑩透明的輕紗簾帳,比較新政殿的珠簾也不遑多讓,卻又比那珠簾要冰冷得多。
齊璞瑜緩緩鬆開了手,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收起來調侃玩味的笑容,染上這冬日凌冽的風雪,佇立許久,方纔說道:“尚兒雖不記得她的母親,也不記得良嬪去世時如何悽慘,但他卻知道良嬪是爲了生下他而死。”
“他記憶中的母親,會保護他,關心他,卻不會背叛他,你懂嗎?”
馮九卿聽得腦中鼓脹,就像皇城腳邊的那隻用來告狀的擂鼓被咚咚敲響,聲音沉悶而凝重,鼓面凹下又凸 起,帶起細微的顫 慄,抖落滿身細雪。
齊璞瑜再看她一眼,少見的沉重和認真,凜然眉目染上惆悵。
他嘆了口氣,沒有接收到馮九卿肯定的答覆,目光晦澀冰冷,轉而離開了御花園。
馮九卿遲鈍地反應過來,可齊璞瑜已經走遠了,她咬了咬牙,心臟跳得極快,高聲喊道:“我會保護他!”
也不知齊璞瑜是否聽見,他的腳步未曾有片刻停留,很快就消失在漫天風雪裡。
馮九卿怔怔地站在廊下,撲簌的風雪敲打在臉上,有些失神。
春雲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手裡拿着一把油紙傘,驚喜道:“太后,原來您在這兒啊!又下雪了,魏嬤嬤特地請御膳房的大師傅做了火鍋,聽說是太后入宮前最喜歡的味道呢。”
馮九卿扯了扯嘴角,卻問道:“魏嬤嬤從龍御殿回來了?”
“是啊,”春雲嬉笑道,“皇上也來了,聽說要吃火鍋,都不肯走呢。”
馮九卿微微一笑,“好,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