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宮的一路，自然又是人山人海。
馮九卿卻還心念着蘇雪，看到永樂城那高大壯闊到猶如聳立南天門的城牆，她還有些恍惚。
當初搬宮的時候，她還拉着蘇雪的手，告訴她，這就是她今後要住的地方。
永樂永樂，永恆極樂。
多麼好的寓意，但蘇雪卻在宮中縷遭磨難，若不是自己將她帶在身邊護着、養着，只怕在林嬌當寵之時，就已經被折磨得不成 人形。
但人已經走了，走之前甚至都不來跟她道句辭別，若說不失望，那也未免太過違心。馮九卿苦笑，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身邊沒個孩子在吵嚷，她反倒覺得有些寂寞了。
先入城牆，再入宮牆，隊伍終於停下。
齊尚心情極爲愉悅地走到了她的車下，伸手打開簾子，笑吟吟道：“母后，兒臣來接您回宮。”
他笑得這麼開心，馮九卿的心情也緩和了一分，伸手搭在他手上，車簾上流蘇的穗子掃過她的額頭，馮九卿走下旋梯，看着後面緩緩下車的皇后等人，“你該去扶着皇后纔是。”
“百善孝爲先，自然是先扶母后，”齊尚輕聲道，“母后忘了，朕是以孝治國。”
馮九卿無言以對，轉頭時，江如雪正推拒了閔昭儀的攙扶走向自己，齊璞瑜就在她身後不遠處，閔昭儀對他行了行禮，卻被齊璞瑜含笑避過。
大庭廣衆，帝妃對臣子行禮，傳出去叫什麼事？不得有人說齊璞瑜妄自尊大？
江如雪瞥了眼閔昭儀，什麼叫過猶不及，這閔昭儀怕是半點不知。
小凝奇怪的看了眼後面，“閔昭儀這是在幹什麼？”
“裝腔作勢，連規矩都忘了唄，”江如雪懶懶地搭着她的手，眼中閃過幾分冷意，“她是個最會做好人了，你忘了？”
“小凝怎麼會忘！”小凝冷哼一聲，憤憤不平道：“上次護道宮前那麼大的地方，她明明知道地上有水還不肯讓道，分明是故意要皇后娘娘跌倒的，事後倒還做起‘救命恩人’的姿態來了。”
江如雪斂眸，“倒也不必太過驚訝，她做事不留痕跡，比林嬌小心謹慎不知多少。這事說出去，反倒叫人說本宮小肚雞腸……”
她勾起嘴角，看着對她招手的馮九卿，溫和的笑起來，嘴巴卻道：“不過，如今不是回宮了麼？有什麼賬，咱們慢慢清算，也不遲。”
“說些什麼呢？”馮九卿看着走到面前的人江如雪，關懷道：“這一路漫長，快些回宮歇息吧，讓太醫辛苦一趟，再請一次平安脈。”
江如雪喜歡這種感覺，縱然有寵妃在側又如何？馮九卿始終站在她這一邊，齊璞瑜也是，他們都知道，自己纔是輔佐皇帝的正宮。
而不像某些人，做妾，卻忘了做妾的本分。
“孩兒知道，多謝母后關心，長途跋涉，母后也該好生歇息纔是。”江如雪溫聲道。
馮九卿點點頭，視線穿過她的肩膀，同後面緩緩跟上的齊璞瑜對了一眼，“明王身上既然帶傷，這幾日便在王府養着吧，皇帝也不會逼着你上朝。”
齊尚笑了笑，“齊叔伯若是願意，朕可讓人收拾出方正殿來，齊叔伯在宮中休養，總也比在宮外便利，如何？”
馮九卿一怔，“這，可以嗎？”
“爲何不可以？”齊尚反問：“齊叔伯不也曾經在方正殿住過？再說宮外哪有宮內安全？”
馮九卿心想也是，心下一喜，待要點頭，卻沒想到，第一個有二話的人卻在這建議提出不到一瞬便站了出來。
“臣，以爲不妥。”
衆人詫異地看了過去，見到出聲的人，更加吃驚，因爲那不是別人，正是齊璞瑜自己，是原本最不可能認爲“不妥”的齊璞瑜！
馮九卿第一反應是這會不會是玩笑話，但齊璞瑜認真的目光卻告訴她，這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確是在認認真真的拒絕。
“爲什麼？”馮九卿吃驚之後，瞬間定下了心。
他既然認爲不妥，那就必然是真的有不妥之處，但她實在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妥？
百官朝臣的言論嗎？那早就已經是衆人心知肚明不堪點破的事情了，而縱有微詞，齊璞瑜也從未將之放在心上。
再說他是明王，這個“明”字的含義，縱然是皇帝要在宮中奉養他，衆人也不會有半點異議。他往日都巴不得在宮中留宿，怎的機會到了面前，卻拒絕了？
馮九卿認真起來，齊尚也忍不住深了眼眸，“齊叔伯不喜歡皇宮嗎？”
齊璞瑜眼波微動，若有似無的苦笑一閃而過，他緩步上前，嘴角帶着微微笑意，卻道：“臣要出入皇宮並無限制，在宮內宮外都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太后驚馬之事還需細查，在皇宮之外總要方便些。”
“……”齊尚眼簾輕合，“這件事交給禁軍和刑部便可，何況還有六合司，齊叔伯有傷在身，不必如此辛苦。”
“也談不上辛苦，”齊璞瑜道，“只不過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查清真相，我想，我們只需要一選時間……好好想想。”
馮九卿看着他，雖然疑惑，卻信任得一語不發。
齊璞瑜看看他們身後那龐大的宮殿，九曲宮橋橫駕在廣場之後，九龍逐濤，最終的目的卻都在那做權力至上的宣政殿中。
金碧輝煌，居高臨下，意味着可以主宰衆生的命運。
“……天色已晚，皇后還懷有身孕，不宜久站，回去休息吧。”齊璞瑜看向齊尚，“明日休息一日，我再進宮。”
齊尚看看馮九卿，他以爲馮九卿會說出什麼來挽留他，但馮九卿什麼都沒有說，她全心全意信賴着齊璞瑜，大約只當齊璞瑜是憂心過重，纔會如此。
但也許，齊璞瑜只是不信任刑部，或者六合司，畢竟馬匹是在禁軍手中出了問題，而禁軍當中必定藏有六合司的人。
馮九卿不覺有異，她打量齊璞瑜狀若尋常，而後才道：“你要親自查也無妨，只是還該同刑部合作，切不可私下行動，當心有人趁火打劫。”
說完，他便看向齊尚，目光柔和地說道：“皇帝，回宮吧。”
齊尚心下大定，扶着馮九卿轉身，叮囑薛放道：“護送明王回府，小心照顧，加派人手保護。”
薛放深深地低下頭，心虛地不敢看齊璞瑜的眼睛，“是，皇上，末將領命。”
所幸，齊璞瑜也沒有看他。
他站在原地，目送他們走遠，良久，纔將目光放在薛放的身上，“薛將軍，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