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刀疤的人挑眉,人未下馬,低沉的聲音先傳了過來。
“在下鐵狼,這位乃是羅曼公至交之子,多路。”他掃了眼清冷的街道,連個迎接的儀仗都沒有,再看面前兩人的官府,竟是上不了品階的,長得雖然齊整,可是怎麼看怎麼不像國之重臣。
“貴國迎接使團,便是如此陣仗。當年列國紛爭,使團入國,尚且以禮相待,”鐵狼冷笑,“今次,倒是讓我等大開眼界了。”
“哦?”歐陽明疑惑了一下,“下官不解,不知南澤使臣說的當年是哪一年?小臣見識狹隘,只配做些雞零狗碎的事,倒是……不曾注意歷史啊。”
兩國交戰,雖是半途而廢,又未交付敗戰國書,彼時東華內憂甚巨,因此齊璞瑜也不曾威逼索要,但如今東華國力漸復,早已不同以往。
戰事未果,便該是還在戰中,雖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可也從沒聽過要給對方大禮相迎的。
鐵木蘇毫不避閃地翻了個白眼,輕蔑之意顯而易見。
使者多路瞪大了眼,不知是驚訝歐陽明竟然如此鄙薄自己,還是這麼光明正大的耍賴狡辯,不屑冷笑,“聽聞東華這兩年變化甚大,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舉目皆是無禮之人。”
歐陽明看了眼鐵木蘇,鐵木蘇竟然心領神會,立刻反脣相譏,“入他國而不下馬,下官倒是不知,這般倨傲姿態,是否就是南澤的禮儀?”
鐵狼冷笑,“這裡,有值得我等下馬的地方?”
“哦?”歐陽明樂了,“原來使者不想在此下馬,下官懂了懂了,使者也太客氣了,大宛等國尚不爲如此大禮,既如此,下官只好成全兩位了……來人啦,請使者到城外下馬!”
語畢,歐陽明與鐵木蘇氣定神閒地一退,便有東華兵卒八人,竟直接牽了南澤使臣的馬轉頭,竟往城外而去。
多路大怒,“你幹什麼?”
歐陽明攤手,滿臉無辜,“我只是在貫徹貴國入城志堅,想來貴國是有禮之人,也自說了要在城外下馬,就請移步城外吧。”
說完,他又假意瞪了那幾個兵卒一眼,叮囑道:“你們啊,這是我東華的貴客,切記,動作不要太粗魯,莫要傷了人家的體面,回頭咱們可擔待不起。”
多路臉色一黑,將目光投向了鐵狼,鐵狼冷冷看着下方兩人,卻沒有動作,任由馬匹被遷出去,重新再入一次城。
鐵木蘇側了下頭,“這個鐵狼氣勢非凡,堂寬額正,更有一股沉然霸氣,比那身邊的多路還要威嚴,身份怕是不簡單哪。”
“那是自然,”歐陽明輕笑,“這多路雖爲主使者,但入城後竟不是第一個出聲。你不妨與我賭一賭,我才,這真正的主使官不是別人,正是這刀疤男,且身份,非貴即尊。”
“如此自信?”鐵木蘇不以爲意,“我倒覺得這人應該只是個謀士,雖有主使者之嫌,但兩國情勢危急,這樣的人,豈敢輕易如我東華。賭就賭了!”
歐陽明挑了下眉,正想問問彩頭,可那南澤使臣已經下馬入城,當即正色,淡然笑道:“下官在此恭迎使者大人。”
多路冷哼,“不必多言,帶我們去驛館吧,污糟之地,委實傷眼。”
說話間,那名喚鐵狼者,目光一直定在歐陽明身上,似乎在認真探究着什麼。歐陽明面不改色心不跳,轉身即請。
一行人自然離開,圍觀者皆散去,唯有酒樓之上坐着的人,卻是安之若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這南澤使臣明知會有下馬威,卻還在馬上不動,你說,奇怪不奇怪?”
說出此話之人,真是齊璞瑜。
他早就等在此處,目光靜靜看着使者入內,嘴角始終掛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坐在他對面的乃是大理寺卿薛世,也是他曾經藏在軍中的扛鼎臣子之一。薛世身着常服,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嘴角帶出怪異笑色,“這入城的下馬威,怕不是我們贏得,而是他們讓的。”
齊璞瑜對這個結論倒是頗覺玩味,“怎麼說?”
“爲了放鬆我們的戒心,”薛世輕笑,“故意輕率迎敵,先失一城,常人必將軍心有損。但王爺細想,那多路雖然生氣,可那鐵狼卻是無動於衷,神色泰然,故臣推測,似乎不以爲意,怕是沒有多路表現出來的那般上心。”
齊璞瑜笑了笑,站起身道:“既如此,我們去看看第二局,去得晚了,好戲可就看不成了。”
說着,兩人興趣盎然地又下了樓,上了馬車,抄小道而去,過不久即到了東邊那間他們早就準備好的驛館。
從外看,驛館倒是齊整,牌面、門窗、石獅子、外使大旗都是完完全全的,但若是細看,卻能看見牆角青苔,房頂漏瓦,橫樑蛛網,乃至於石獅子上的鳥糞。
一圈東華禁軍將驛館包圍得嚴嚴實實,每一個都是英姿勃發,天庭飽滿,怒目而視,十分之威嚴,倒像是這驛館裡正看押着什麼人。
齊璞瑜在巷口馬車裡輕笑,“我讓你弟弟選些氣勢軒然的禁軍過來,他是把你大理寺的衙役抓過來了?”
薛世無奈,“薛放昨兒個在府中同我商議,還說王爺說的條件太籠統,求我給出主意,我因手中正有事,因此隨口說了一句‘調些精壯又能唬人的便是’,沒成想他倒真挑了好些唬人的過來。”
齊璞瑜忍俊不禁,正笑着呢,便聽前方傳來鑼鼓之聲,歐陽明帶着南澤使臣走了過來,步履穩重,不緊不慢,臉上笑意也不減。
“這歐陽明倒是個笑面狐狸,”齊璞瑜若有所思,“倒的確是個當官的好手,如若不是我知道他才科舉入宮,怕是都要以爲他是爲官多年的老狐狸了。”
“可見此人數日也是個膽子大的,”薛世看向禁軍,“昨日薛放還說給南澤準備了歡迎儀式,不知是怎樣——”
“恭迎南澤使臣入京!請南澤使臣拜地而入!”
薛世:“……”
其聲震天,其吼如雷,兵戈杖地,竟叫羣馬嘶鳴,更嚇得鐵木蘇和多路一個哆嗦,連歐陽明的笑都僵了一下。
齊璞瑜掃了眼面不改色的鐵狼,道:“薛放倒是很有想法,但,什麼是拜地而入?”
這陣仗,弄得跟要發兵打仗一樣,怕不是在守着外使驛館,而是在圍着鬥獸場,說是裡面放着幾頭要把人撕成碎片的老虎怕是也有人相信。
薛世慚愧,“就是……跪地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