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賜名,攝政王落字。
戶部尚書劉大牛,即日起更名劉積玉,字堆金。
方毅、閆方在紫宸殿笑得險些跌在地上,看着面紅耳赤好的戶部尚書,那算計別人金庫的淡定樣子蕩然無存。
即出紫宸殿,方毅便忍不住賀喜,“恭喜大牛兄,啊,不對,應該是恭喜積玉兄。玉乃君子所佩,皇上所賜此名,足可見其對積玉兄之看重與欣賞,這等榮寵,滿朝文武,誰可及也?”
話還未說完,閆方先噴笑了,“就是王爺賜的那個字有些頑皮了,不過,倒也切合實際嘛,哦?”
說着,兩人又是捧腹大笑。
堆金積玉,乃是造財之才啊。
齊璞瑜離開紫宸殿時還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果然是個好名字,且將此事告訴九兒要緊,皇上可要一起?”
“當然了,”齊尚學着齊璞瑜的樣子,微微一笑,“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了,母后沒準什麼時候就該有反應了,齊叔伯,請啊。”
說到馮九卿,兩人臉上的笑意又不禁掩了些許,只默默往慈榮殿而去,未至,途中先遇到了一個老嬤嬤,端着一件衣裳走過去。
那嬤嬤齊璞瑜認識,他還是齊璞瑜安排到肅寧宮的。
“姚若華,該有六個月了吧?”齊璞瑜問。
“快了。”齊尚漫不經心地點頭,眼中卻沒有同馮九卿說起那孩子時的期待了,餘下的,只有一如冰川般的寒冷。
齊璞瑜看了他一眼,“生出來該如何?”
齊尚回看,視線結實地審視了片刻,未明是善意還是惡意,而後才又看向前方,“生下來,養着唄。養大了,送回去。”
“養大了才送回去,不錯的主意,”齊璞瑜輕笑,“那在養大之前呢?”
“養大之前,他就只是我東華收養的一個異鄉人罷了,好好養着,貼心帶着,”齊尚語氣冷淡,沒有絲毫波動,“只要不養得隨他娘一樣笨就好。”
齊璞瑜意味深長道:“貼心?當真能貼心嗎?”
齊尚莞爾一笑,突然孩子氣地抱住齊璞瑜的腰,嘟着嘴撒嬌,“真的啦,齊叔伯!朕可是好人呢。”
齊璞瑜動作一頓,被這如山般的牽絆墜得止步不前,心情複雜,要想當初對着孩子的寵溺,心裡還多少有些訕訕。
他看着齊尚,目光幽深,忽地彎腰,喉嚨裡傳出的聲音格外低沉。
“齊叔伯很爲你高興,因爲兄弟鬩牆、父子相殘這些你多沒有經歷過,所以你不知道這些東西有多可怕,看着自己的親人對自己冷言相向有多沉重,聽那些排斥厭棄的言語會有多寒心。”
他默了默,伸手撫着齊尚的耳發,似乎從這一小縷頭髮中終得以察覺齊尚本該屬於孩童的純真稚嫩,卻又忍不住有些惆悵。
“可這些東西,你齊叔伯經歷過,”他嘆了口氣,目光復雜,“無論那孩子的血緣你有多厭惡,既然你已經準備要讓他承受這些苦難,那至少……給他一個安樂的童年,他才能堅定地站在你這邊。”
齊尚不慣他這麼沉重的口氣,他的齊叔伯本該有的半調侃半正經語氣,就像楊柳下拂過的春風一樣沁人心脾。
這麼沉重的語氣,就像是在不開心,在撕開自己的傷口揭示自己的悲哀,讓彼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齊尚抿了下脣,“齊叔伯覺得,尚兒做得不對嗎?”
齊璞瑜搖頭,張開手掌,“你做得對,可我只怕你聰明太過……反被聰明誤,到頭來,也如齊叔伯一般,險些將自己的心都凌遲了。”
少年已存妖魔智,過分通透必成冷漠,久而久之,理智會淡漠其人性,情感會被壓制於深不見底的深淵。齊璞瑜盡力將先皇對自己的情感附加於齊尚身上,但齊尚幼年之掙扎卻遠非他可比。
事情已然如此,他也管不了太多了,他只想救回馮九卿,僅此而已。
慈榮殿內,魏嬤嬤已經備齊了晚膳,膳食清淡,香氣宜人,可惜進門的兩個人誰都沒有將目光投放在飯桌上,都已經習慣性的往那屏風後走。
馮九卿手上的傷口已經好了很多,天氣漸溫,她也換了件輕薄的衣裳,用軟被子蓋着,旁邊焚着香爐,御花園裡摘來的馨香花朵,嬌豔欲滴,珍珠斑的晚露欲墜未墜。
“手好了,背上的傷如何?”齊璞瑜問。
“回王爺,太后背上的傷也已經好了,只是留了些淺淺的疤,”魏嬤嬤嘆息道,“不過命能保住,留疤也不算什麼了。”
齊璞瑜不置可否,齊尚卻道:“留疤也不好看。”
魏嬤嬤笑了笑,將窗戶微微打開些,邊道:“皇上可看見太后氣色好了很多,這些日子奴婢喂粥的時候也順了很多呢。”
“哦?”齊尚愣了愣,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整個人險些跳起來,“母后有反應了?!”
這件事倒是不敢肯定,魏嬤嬤只是道:“後腦勺的傷口已經好了許多。那包也消下去了,果然還是太醫院中用。”
齊尚便當她這句話是默認了,頓時興奮得不能自已,看向齊璞瑜,果然也見齊璞瑜慢慢地揚起了嘴角,但不知爲何,他嘴角的弧度又消了下去。
“已經兩個多月了,她卻還沒有睜眼的預兆。”沒有睜眼,不曾甦醒,吃得順遂又怎麼樣呢?續命也最多隻能續一年半載罷了。
想到此處,齊尚的笑容也僵了僵,他趴在馮九卿身邊,伸手戳了戳那因躺了幾個月,顯得有些萎靡不振的臉頰,就像精靈入了凡間,不肯睜眼看看這糟糕人世,所以總是閉着眼。
所謂氣色好,也不過是相對最差而言。
“不過,母后應該能聽道我們說話吧?”齊尚擡了擡眼,“要不然,齊叔伯在耳邊大喊一句?沒準母后就嚇醒了呢?”
魏嬤嬤:“……”很明顯這是不可能的。
齊璞瑜神色古怪地看着他,齊尚與之對視半晌,忽聽他道:“若是馮小太后真的能聽見,你方纔這句話傳進她耳朵裡……”
齊尚臉色一變,忽地哇哇大叫起來,“啊啊啊!母后,孩兒不是有意的啊!!”
見他如此配合,齊璞瑜忍不住撲哧失笑,垂下頭時,卻莫名一怔,忽地彎腰貼了下去。
齊尚和齊嬤嬤一怔,齊嬤嬤面紅耳赤道:“王爺不可!小孩子還在呢!”
齊璞瑜嘴角微抽,“本王是想看看她的眼睫,方纔似乎動了一下?”
“真的?!”齊尚驚訝。
“不然你再哭嚎兩聲?”齊璞瑜躍躍欲試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