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青隨着禮部尚書到了高臺,卻在高臺之下停住,跪地俯首,並不曾言。
他低着頭,上面的人也沒見着他到底長什麼模樣,小皇帝便道:“你,上前來,把頭擡起頭。”
柳長青定定稱是,起身走上高臺,目光卻還是盯着地面,三人卻已經看清他的面貌,雖不十分出衆,卻是一派溫柔的書生氣。
就像私塾裡乖巧唸書的學生,纔剛出了私塾,書卷氣極濃,開口或就是之乎者也,叫人無法忽視的斯文內斂。
馮九卿同齊璞瑜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有些驚訝,雖已知道這柳長青的出生,但到底還是沒想到那能連中靶心的人竟然是如此男兒,齊璞瑜都有些興趣盎然了。
“尚書大人府中還有這等人物,本王倒是第一次見,”齊璞瑜玩笑道,“素知尚書大人慧眼識人,卻不知是從哪裡挖出來的箭術高手,莫非是有意留待今日一鳴驚人?”
禮部尚書笑眯了眼睛,“王爺過獎,這是老臣遠房侄兒。說來慚愧,若非長青尋來京城,老臣幾乎要忘了這房遠親,心中覺得虧欠,因此便將他帶在身邊,也來這獵場開開眼界,這箭法嘛,老臣也很是驚訝呢。”
小皇帝好奇地打量着柳長青,柳長青略微擡了擡頭,不小心碰到了小皇帝的視線,怔了怔,又忙低頭,不敢亂動。
小皇帝呵呵笑開,對馮九卿道:“母后,此人果然膽小。”
柳長青:“……”
馮九卿咳了一聲,看着有些笑僵的禮部尚書道:“皇上還小,素日最看不得那一起起的規矩,不想這位柳公子倒是個注重規矩之人,皇上便忍不住打趣他了。”
禮部尚書很懂得就坡下驢,即刻接道:“皇上生性豪爽、不拘小節,果真有我東華風範,長青啊,你可得像皇上多學學纔是。”
齊璞瑜拿起茶杯,接着喝茶的動作擋住了自己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馮九卿也心照不宣地伸手撫了下頭髮,將自己不以爲意的表情藏了起來。
生性豪爽?不拘小節?這禮部尚書倒也真說得出口,這小傢伙聰明過了頭,可是個最記仇的。
禮部尚書老臉堆笑,柳長青只好道:“草民之偏遠幽僻之鄉而來,不曾得見天顏,讓皇上見笑了。”
說着,他大大方方地擡起頭,將略略彎着的腰背打直,不似方纔拘謹,反見幾分風流驚逸,黑白分明的目光殊爲坦蕩正直。
這纔像個君子麼,馮九卿看向齊璞瑜,她可真沒從這被不少人稱讚爲“正人君子”的攝政王身上看出來坦蕩正直,反而時時跟他說話都要小心被套話和算計。
齊璞瑜不知爲何,卻也在此時看向了她,眉峰一挑,眼中帶着幾分戲謔。
馮九卿默默將視線移開,面不改色地看向了身邊的魏嬤嬤,魏嬤嬤忙低下頭,“太后有何吩咐?”
“沒什麼,”馮九卿轉移話題,問柳長青道,“柳公子可曾參加科舉?”
柳長青卻嘆道:“家中新父喪去一年,長青披麻戴孝三年,以東華律法,長青身份,無法參加科舉。”
小皇帝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了一番,倏而向齊璞瑜挑眉,“齊叔伯,東華還有這條律法嗎?朕怎麼都不知道?”
“東華的確有此律法,”齊璞瑜手指敲着桌面,看看柳長青的面向,忽問道,“你今年幾歲?”
柳長青道:“回稟王爺,草民今年已有十九。”
齊璞瑜笑了一下,“十九?年紀尚輕,倒也不急於參加科舉,再讀兩年書,或許到時再入仕途,卻是正好。”
再過兩年,這東華想必就該開一個新局了,他在給齊尚主政蒐羅人才,卻不急於將人現在就收在網下,否則這姚馮困局之下,再幹淨的人都能被染黑。
柳長青心下一動,卻有些不敢置信,禮部尚書倒是沒覺得意外,笑盈盈道:“王爺所言甚是,老臣正準備春獵之後便在家中爲他請教名師,老臣雖有心,奈何開春科舉一動,老臣也要忙碌起來,否則必將親自教導於他了。”
馮九卿卻搖頭,“尚書大人這就是捨近求遠了,這京中不正有一處寶地?雖說柳公子不能參與科舉,但同那些學子一起體驗一番待考之事,也未嘗不可啊。”
禮部尚書怔了下,驚疑道:“太后的意思是?”
馮九卿笑着看向齊璞瑜,她的話對禮部尚書來說,遠不如齊璞瑜的話有用。齊璞瑜只與她交換了個眼神,便明瞭了其中的意思。
他點頭道:“太后所言不錯,尚書大人既憂心讓柳公子爲東華效力,何不直接入了國子監?若能學到什麼,也算是東華之幸,皇上以爲如何?”
小皇帝自然同意,“那就讓他進國子監吧,兩年後再入科舉,可別讓朕失望啊,要是能得個文武狀元來就更好了。”
齊璞瑜:“……”
馮九卿:“……”
禮部尚書愣了愣,雖然被“文武狀元”四個字壓得腦袋一重,但卻還是喜出望外,忙將愣住的柳長青拉住跪下,磕頭謝恩。
春獵場中,一朝得入天眼,更欽點入了國子監,無論今後如何,柳長青兩年後若是能考個好成績,必當簡在帝心,這乃是天大的恩典!
這也是三月春獵場最重要的作用,柳長青是第一個,卻不是最後一個。
參賽之人無不眼紅地看着高臺上的一切,雖然他們不知道柳長青得了什麼恩賜,但能夠同時面見皇帝、太后、攝政王三人,將來仕途之上,無論如何,都會爲人所看重。
於是接下來比賽,衆人越發氣勢高漲,恨不得將場上所有靶心都囊括其中,可惜,越是期待,接下來的幾組,箭法成績卻越是不盡如人意。
馮九卿倒是不以爲意,總歸時間纔過去了兩日,這春獵場上除了射箭,尚有賽馬、狩獵、蹴鞠、對戰演戲,後幾日甚至還有詩詞歌賦、鬥文決書,可以說,東華春獵場,其實就是皇室親手籌辦的人才選拔比賽。
而柳長青趕巧成了今年春獵場上頭一個吃螃蟹的人。
將至傍晚,衆人也累了,小皇帝精力充沛,還想再看下去,底下的官員卻怎麼樣也熬不住了,齊璞瑜索性讓大家自己放鬆,到了晚間再前往蹴鞠場,去看今年新出的篝火晚會。
“什麼時候出的?”馮九卿有些茫然,那行程單子他可都是看過的,卻分明沒有看見那篝火晚會的單子啊。
“剛纔,”齊璞瑜輕笑,“小太后莫非忘了,今天我們還有一件事沒做?”
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