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那二人已經暗暗定下了明日之“戰爭”,馮九卿正對着滿屋子透露星子驚訝不已。
“雖素聞始皇喜奇術,好登仙道,卻未料到竟將行宮佈置得如此精巧!”馮九卿不無故感嘆。
聽聞當年修建行宮十年有餘,地方不大,卻動用國庫三成,削減百官俸祿一成,方有此壯闊震撼之美,着實不假。
這般美麗的地方,若不雲集天下有能之工匠,又如何能造出這般奇景?
魏嬤嬤也怔了好一會兒,待將被褥放好了,纔不禁認真嘆道:“如此景色,倒的確讓人如臨仙境,始皇陛下的確動機心竅,可惜未嘗住得兩年便仙逝了。”
皇帝本該說是駕崩,始皇偏叫人說自己死後是仙逝,然而人死魂滅,空餘軀體實則污穢骯髒,叫馮九卿看來,莫不過一把業火燒灼成灰,隨風飄灑天地,那纔算是真正的自由,面前算是“仙逝”了。
“這樣的地方,夜晚睡着,也頗像是遨遊星海,飛天入雲,”馮九卿卻笑道,“若如此看,雖則只有兩年,卻也滿足了一二福德,倒也不虧那三成國庫了。”
魏嬤嬤笑笑,忽聞外間道:“太后娘娘,明日祭祀禮服已經送到了。”
“拿進來吧,放在衣架子上瞧瞧,”魏嬤嬤將窗戶合上,對馮九卿道,“若是春雲知道這行宮如此美麗,現下必定在慈榮殿裡後悔得捶胸頓足了。”
馮九卿失笑,“那丫頭莽撞得很,春獵隆重,祭祀謹慎,叫她看家纔是正好,不得她來,穩幾年再來不遲。”
說着,馮九卿將目光投向那由兩個太監擡進寶闕宮的祭祀禮服,果真是通體全黑的,底下繡着大金三尾鳳凰,好大的後襬,怕不是要四個宮女一起擡着纔好走。
這還不算,還有那祭祀的頭冠,粗粗一看大約便是好幾公斤重,據說也如鳳冠一樣墜着九九八十一顆南海珍珠,孔雀線裹着金絲縫起來的,陽光下細看,整個頭都像觀音一樣撒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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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九卿不無嫌棄地抽了下嘴角,“明兒哀家不會要穿着這禮服,穿上一整日吧?”
那不得累死了?
魏嬤嬤掩嘴笑道:“哪能呢?這件禮服自東華代代相傳下來,每一年都只傳一次,每一年都有不同程度的修補,因此這渾身裝飾便越來越多、越來越沉,皇室也甚是珍愛,明日只待祭祀禮儀一過,太后就能脫下了。”
“是麼,”馮九卿嘴角一揚,想起上來時看見的狩獵場,廣闊若遼原的青綠地毯,還有茂密若野林的青山。
“狩獵最常半個月,嬤嬤,我讓你帶的衣服你可帶了?”
魏嬤嬤伸手揮退宮女,輕聲道:“放心吧太后,那衣服都帶了,卻對不會叫人認出來的。”
“那就好。”
好不容易出一次宮,來一趟京城之外,無論如何,她都想要縱馬馳騁一回,無論如何,一年也許就只有這一次機會罷了。
馮九卿懷着激動的心情洗漱睡下,至第二日天還未亮,卻又被魏嬤嬤拉着起來,井然有序的宮女從外面走了進來,替她更衣換裝。
十三件衣服往身上一墜,馮九卿的腳險些沒打直,簡直舉步維艱,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那莊重嚇人的頭冠,眼中帶着抗拒。
魏嬤嬤看出她的不願,卻還是將人按在了梳妝案上,馮九卿手腳都僵着動不了,也看不見魏嬤嬤是怎麼給自己打扮的,只覺得自己就像雕像一樣,被人按着揉 捏。
“好了嗎?”馮九卿深深喘了口氣,“明年,哀家一定要將這禮服改改,太沉重了。”真不知道以前的太后皇后是怎麼想得,這東西穿起來還能好好走路嗎?
魏嬤嬤站起身,看着馮九卿俊俏臉龐上的肅然妝容,默了默,嘆道:“好了,太后自看看吧。”
馮九卿打了個哈欠,這纔將目光投向了那面銅鏡,被扭曲的眉眼看不清細節,但深色的眉粉與脣色,卻是怎麼想繞都繞不過。
“有必要化成這樣嗎?”馮九卿震驚了,“這跟中毒有什麼兩樣?”
魏嬤嬤訕笑,“太后,這是太后禮制,必須如此,太后若是不喜歡,一個時辰後,奴婢再給太后換了就是。”
馮九卿鬱悶地盯着那鏡子裡的自己,揉了下自己的眉心,“罷了,就這樣吧,我們去……先扶哀家起來。”
她試着站立起來,但身體才一動,便覺得脖子肩膀都快分家了,莫說自己站起來,就是走一步路都困難。
魏嬤嬤忍俊不禁,憋着笑意同另一個宮女將人扶起來,同往外走。還未至於門口,忽見面面也走進來一個穿着黑色龍袍的小人,正是小皇帝齊尚。
換了黑色的禮服,小皇帝那唯剩幾分頑皮氣質似乎也被壓了下去,整個人都比往日氣勢凌然了些。
而在他身後,那同樣穿着黑色陪同祭祀官的齊璞瑜則反而顯得有幾分飛揚,只因他那素日披散的頭髮都被束了起來,將雙眉都往頭上拉扯了一封,顯得鳳眼凌厲,劍眉入鬢,幽若冰霜,氣勢收發自如。
馮九卿上下打量着那兩人,那兩人也在打量她。
許久,小皇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母后,你嘴巴好黑啊。”
馮九卿無言以對,嘴角抽了一下,想上去敲他的腦袋也走不動,覺得自己就像曾見過的懷孕貴婦,被人扶着一步步走到了他們兩個人面前,高高在上地垂了下眸。
“皇上今日打扮得倒也挺像這麼回事。”
小皇帝吐吐舌頭,擡頭看向齊璞瑜,“齊叔伯今日好精神呢。”
“是挺精神的,”馮九卿笑看他一眼,“瞧着果然倒比素日年輕幾分。”
難道他往日就顯得很蒼老嗎?
“太后過獎,”齊璞瑜淡淡道,“本王今年仍是二十有餘,的確算不上蒼老。”
祭祀官主祭祀那是皇帝,但皇帝年紀尚輕,一應具體流程還需別人代勞,垂簾聽政的太后則是理所應當的人選,而還有一名副祭祀,乃是在旁遞祭祀玉、祭祀香的人選,也必得位高權重方可,此人除齊璞瑜無他。
因此今日三人穿得衣服倒是一整套的,琦玉從旁走來,乍看此景,竟莫名像是看到一家人。
而經過齊璞瑜今晨特地給他穿得“小鞋”,他今日與馮九卿穿了一身相反的象牙白,若不是那頭既要黑髮,一打眼看過去,沒準連人都發現不了。
馮九卿猛回頭瞧見他,頓了頓,下意識道:“我給你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