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宮上下,從東西宮道齊上,到南北數街聚攏,無人不知東華皇宮之內的兩次整頓,無一次,禁宮之內,不是鮮血淋漓。
但卻是頭一次,太后選擇了對慈榮殿中的人下手。
此人,還是春雲,曾在太后身邊相依爲伴的宮婢。
然而,旁人只知她背叛了太后,卻又實在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
年輕的面龐上早無生氣,淡紫色宮裝覆蓋着一層鮮血,透出一種深沉的幽暗,雲錦披帛也如同死氣沉沉的毒蛇,扭曲盤踞在她無力垂在地面的手臂之上,汗血早已潤溼了長袖。
最後一聲哀嚎落下,春雲的頭再也沒有擡起來。
那件宮裝也曾是馮九卿年少時最喜歡的款式,是她寵愛春雲,自己卻無法再穿這樣明媚亮麗的輕盈衣裳,所以將春雲當成了自己年少懵懂的影子,賜給了她。
魏嬤嬤冷漠地站在前方,看着面前的女孩,忽覺腳底發寒。
馮九卿殺了她,又何異於徹徹底底殺死曾經的自己?如此大的背叛,她必定是傷透了心,將來也再難對旁人付出信任了。
不忍地別過頭,沉嘆口氣,“……拖出去,扔進亂葬崗,讓內務府派人把地面清理乾淨,別髒了太后的眼。”
冰冷無情的話語讓人唏噓,年齡較小的宮婢輕輕抽噎着,魏嬤嬤卻無動於衷地徑自走開,一句話也不曾再說。
宮婢張皇散去,今夜,註定又是一個不眠夜,那悽慘的死亡必定會在她們腦海中揮之不去,成了夜夜噩夢,緊緊抓住她們脆弱的神經。
江如雪與侍女站在宮道一角,看着太監拖着春雲走過自己面前,血紅直線似乎將宮道都分成了兩半,死亡的氣息籠罩了整個宮闈。
一隻素雲鞋被落在了血泊中,江如雪緩緩上前,將鞋子撿了起來,眺望着那越來越遠的人,默默轉身。
宮婢小凝不解,奇怪道:“良人,您撿這個做什麼?怪晦氣的。”
“有何晦氣?”江如雪卻問。
“當然晦氣啊,您想啊,那春雲可是太后身邊貼身伺候的人,太后一怒,說死她就死了!”小凝想起春雲那慘狀,依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太后也太狠心了,犯了什麼錯,大不了趕出皇宮就是了嘛。”
江如雪冷冷掃她一眼,“慈榮殿的事,也是你我可以議論的?今後若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你便離開皇宮,回江府吧。”
小凝臉色微變,嚇得低下了頭,“良人恕罪,小凝不敢了。”
江如雪此刻才細細打量手中帶了鮮血的鞋子,緩緩道:“秀女入宮已有數月,宮中卻還從未從未出過鮮血,如今……也算是一個教訓。”
與此同時,宮道的另一邊,柳芷若帶着幾分笑意轉身離開,口中輕道:“這就是皇宮,芸兒,可看清楚了。”
芸兒靜靜跟在她身後,神色微微泛白,“良人,那春雲到底犯了什麼錯,竟然被打得這麼悽慘……”
“這就是所謂的‘信任’,背叛如此輕易,死亡也會毫不留情,”柳芷若掃了她一眼,“哪怕她什麼錯都沒犯,太后要拿她殺雞儆猴,她同樣要死。”
“您是說……”芸兒驚疑不定。
“你我只要牢牢站穩了立場,不生二心,自然不會有春雲這樣的結局,”柳芷若冷笑,“看着吧,比起我們,有人可比咱們心虛,今天晚上纔是真正地睡不着覺。”
就比如,唐媛媛。
唐媛媛是一路乾嘔着回到了自己的寢宮,每一步都像是踩着血路之上,每一眼都像是看在春運那張死意圍繞的臉上,那張臉不知在何時,竟慢慢浮現出了自己的影子。
“良人?良人你怎麼樣?要不要我給您叫太醫?”管事嬤嬤滿臉憂色,伸手不停地拍着她的後背。
淚水奪眶而出,唐媛媛一把抱住了嬤嬤的腰,全身都縮在了牀上,瑟瑟發抖,“王嬤嬤,你……你看見了嗎?好多血,人就那麼死了,說死就……太可怕了,太后、皇宮,太可怕了……嗚……”
她像是被嚇壞了,話也說得不大清楚,渾身上下都沒有半點力氣,霎時間,竟哭得泣不成聲。
到底還是太小了,王嬤嬤嘆氣,卻聽一個陰冷的聲音突然在殿外炸開。
“哭什麼!人都死了,難道還能吐出你不成?!”
竟是姚若華,她光明正大地走了進來,如入無人之境,鎮定自若,倨傲的臉上身上還浮現出了幾分快意。
魏嬤嬤連忙下跪,唐媛媛怕得手腳發抖,只在牀上戰戰兢兢地跪着,連恭迎之詞也忘在了腦後。
姚若華一見她如此模樣,便眉頭大皺,“你看看你,有什麼可怕的,這皇宮千奇百怪的死法多了去了,不過就是死了個宮女而已,又被打到你身上,沒出息!”
唐媛媛泣不成聲,“可是,可是馮九卿要是知道是我讓春雲偷的東西,那我……”
“她要是知道,還用等到現在?你早就被大卸八塊了!”
唐媛媛渾身一震,跪得更低。
姚若華冷哼一聲,施施然走到了一旁坐下,豔麗蛾眉輕輕一揚,拖出幾分繾綣和妖異,嘴角緩緩上揚,充滿了算計和復仇的快 感。
“其實你不用怕,這件事,她根本不會往你頭上想,我敢打賭,她肯定以爲是我的主意,可惜,若是能將那一盆死灰送到她面前,不知她是什麼表情?哈哈哈……”
她笑得越來越大聲,笑聲彷彿帶着魔力,唐媛媛心神皆懼,見她如此,竟反而收起了兩分懼怕,怔怔地望着姚若華不說話。
姚若華也從不多說什麼,她笑得夠了,才站起來,輕拍寵物似的拍了拍唐媛媛的臉頰,嘴角揚起陰冷弧度,叫唐媛媛不寒而慄。
“這件事,你做得很好,立了一大功,本宮記住了。好好休息吧,明日去慈榮殿時,鎮定些,別露出破綻,仔細巴結着那小皇帝,你自然會得到好處,否則,你就真的要……死了。”
“死”字一出,唐媛媛的臉頓時又白了兩分,姚若華滿意地收回手,大笑着離開了她們面前。
姚若華不緊不慢地走着,刻意在慈榮殿外頓了頓,看着慈榮殿中的愁雲慘淡,笑意盎然。
想要對付姚家,以爲幾封信就足夠了嗎?可笑!姚若華不屑而輕蔑地哼了一聲,復又擡腳慢慢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守在慈榮殿外的太監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將頭埋得更低,只做不察。
殿內,馮九卿目光冰冷,看着手中的書信,一語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