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龔秀珍的講述,秦之初慢慢地勾勒出了事情的經過。那名自稱是楚國公侄子的楚雲山在取得了龔秀珍她們三位女舉人的信任之後,一次假裝無意透露出他和本次禮闈總裁官很熟,有辦法和總裁官暗通款曲,裡應外合,將某些應試的舉人送上榜單。
龔秀珍她們三位女舉人在科舉之路上,飽受艱辛,苦不堪言。此時陡然遇到了這樣的好事,想不動心都難。
但那楚雲山有些挑剔,對年紀偏大的龔秀珍、裴如雲沒什麼興趣,反倒是對二十歲出頭的樂蓓生關懷備至。
樂蓓生心高氣傲,自覺自己年輕漂亮有學問,又不甘心屈從於女舉人的現狀,如今碰上了楚雲山這樣一個家世良好、風度翩翩、談吐高雅又熟悉總裁官的人,很快就淪陷在楚雲山炮製的溫柔鄉中,將自己清白的身子給了楚雲山。
楚雲山大包大攬地表示已經和總裁官打了招呼,並且告訴樂蓓生一些暗語,讓她用在應試的試卷之上。
樂蓓生自以爲找到了終身的依靠,而且還會高中貢士,不免有些得意,在和秦之初僅有的兩次近距離接觸時,所流露出的不屑和不耐,正是基於此。
誰知道樂極生悲,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羞憤之下,樂蓓生去找楚雲山理論,結果怎麼找也找不到人,後來,樂蓓生一時想不開,上吊自盡了。
龔秀珍講述完這一切後,取出一封沒有封口的書信來,“秦兄,這個就是三妹的遺書。”
秦之初沒接,“等會兒等順天府派人過來後,交給他們處理吧。樂蓓生是咱們豫州的舉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京城,一定要將那個騙人騙色的楚雲山繩之於法。”
裴如雲擡起了頭,頂着一雙腫的跟桃子似的眼睛,“這話說起來輕鬆,那楚雲山可是楚國公的侄子,我們憑什麼跟楚國公斗?”
秦之初真想罵裴如雲一聲“年紀都活到豬身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把跑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你們怎麼這樣容易輕信人呢?那個自稱是楚雲山的人說他是楚國公的侄子,他就是了嗎?
況且侄子也分很多種,親侄子,表侄子,遠房侄子,隔個十代八代的侄子,胡亂攀關係的侄子。這裡面的親疏,你們不會分不出來嗎?
楚國公乃本朝六國公之一,朝廷柱石,假如他真的有侄子作奸犯科,相信楚國公也能夠秉公而斷,大義滅親。”
裴如雲不說話了,事到如今,她沒有什麼更好的主意和辦法。
龔秀珍說道:“一切單憑秦兄做主。”
秦之初想了想,“你們兩個都是見過那個楚雲山的,請你們二位馬上根據印象,把楚雲山的畫像畫出來,等會兒交給官差,應該有用。”
龔秀珍、裴如雲點頭應是。秦之初還想再叮囑兩句,這時有人敲門,徐世森在門外道:“秦兄,順天府的同知計秉誠大人帶着京城六扇門的人來了。”
秦之初聞聽,連忙打開了房門,只見院子裡站滿了官差,其中兩個捕快代替韓青石的家丁,守在了樂蓓生上吊那個房間的門口,屋裡面有兩個女仵作,正在對樂蓓生的屍體進行查驗。
院子中站着一名官員模樣的人,他身形矍鑠,臉型削瘦,頜下長髯,雙目亮如點漆,頭頂雙翅烏紗帽,身着綠色雲紋錦繡官袍,補子是白鷳的圖案,腰束革帶,腳蹬皁皮靴。
白鷳是文官五品銜所用的圖案,這位應該就是順天府同知計秉誠了。
秦之初上前幾步,雙手抱拳,長身一揖,“學生秦之初拜見大人。”
計秉誠呵呵一笑,“你就是今科會元秦之初秦習遠吧?本官久仰你的大名啊。”
同知乃是正五品的官,別說秦之初只是個會元了,就算是狀元,了不起也就是個從六品,跟計秉誠這樣一個天子腳下,握有實權的京官相比,差的豈止是十萬八千里。
秦之初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他謙道:“大人太過擡舉學生了。學生聽聞你是庚辰科的探花郎,那就不單單是學生的前輩了,更是學生學習的榜樣。你在順天府同知位上,清正廉明,恪盡職守,爲政事宵衣旰食,實乃府尹大人的左膀右臂,學生一向是佩服你的。”
秦之初毫不吝嗇地拍着馬屁,他之所以知道計秉誠乃是庚辰科的探花郎,不是因爲他刻意的翻過資料,而是聽徐世森在他身邊唸叨過,徐世森第一次參加禮闈的時候,跟計秉誠在同一條考巷中,眨眼之間,十五個春秋一晃而過,計秉誠已是高高在上的正五品順天府同知,徐世森纔剛剛中了貢士第兩百零七名,就算是騎上千裡馬,也很難追上了。
計秉誠爽朗一笑,“習遠你這個會元公真是個妙人呀,本官可沒有你說的那麼好,聽你這麼一說,本官這臉都紅了。”
計秉誠也不願意在秦之初這裡擺什麼架子,官場上的事情說不好,秦之初是有可能中狀元的人,前途不可限量,與之搞好關係,對兩方都有好處。
“習遠,我聽說你已經展開了調查,可有線索?”計秉誠問道。
秦之初點點頭,“大人,事涉樂蓓生的隱私,還請借一步說話。”
計秉誠跟着秦之初走到院子的一角,秦之初壓低聲音,把他了解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計秉誠。
計秉誠皺着眉,“這事有點難辦,楚國公確實有個侄子叫楚雲山,不過楚雲山立身甚正,從無劣跡傳出。還有啊,樂蓓生的事情不是個案,每次到了禮闈之年,總是會有女舉人上當受騙,事後發覺被騙,有的忍氣吞聲,還有的就會像樂蓓生一樣,自盡而亡。”
就在這時,那名驗屍的女仵作從房間中出來,走到計秉誠面前,“大人,老婆子已經驗完屍了,初步判斷乃是自己上吊,與他人無關。另外死者已經不是完璧,疑似懷有身孕。”
秦之初不由得一愣,他沒想到竟然是一屍兩命,“大人,爲了死者的聲譽,此事還請保密。”
計秉誠樂得賣一個人情給秦之初,“這事,本官定會慎重處理,一切以顧全死者的名譽爲重。”
秦之初說道:“大人,學生讓樂蓓生的結拜姐妹繪製了那個自稱是楚雲山的人的畫像,等會兒拿給你,或許對你破案有幫助。”
“也好,只不過京城人口逾百萬,人海茫茫,想找到冒名行騙之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樂蓓生乃是自殺,本官也不好安排太多的人手在這件事上。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計秉誠流露出的潛臺詞很明顯,就是樂蓓生上吊自盡這件事,最後有可能不了了之。順天府人手有限,不可能在一個騙色的騙子身上,花太多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