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打定,俞宛秋第二天就去了老太君所居的樂壽堂。
威遠侯府佔地很廣,從後面的山水園到前院的樂壽堂要走好一會,而樂壽堂還只是居中的房子,屬於侯府主院西路三進房屋中的第三進。至於俞宛秋所住的地方根本不在主院範圍,屬於侯府的後花園。
西路第一進房屋住的是現任威遠侯沈鵬和他的妻妾子女;第二進的正房住着沈鶴一家人,兩邊廂房分別住着沈鷗和沈鸛兩家人;第三進的正房便是老太君所居的樂壽堂,兩邊廂房住着兩位老姨太太,和老太君寵愛的幾個孫女兒。
從房屋的分配上也可看出古代社會的嫡庶、長幼之別,沈鵬是嫡長子,所以承襲了威遠侯爵位,獨佔了西路第一進院落。二弟沈鶴雖然辭官在家,可他也是老太君所生的嫡子,不僅掌家理財,還住了第二進的正房。三弟沈鷗是妾室所生,即使已做到了從三品的督察院副督御史,也只能住廂房。據說沈鶴幾次要把正房讓給沈鷗,沈鷗哪敢僭越?姑且不論庶出,論排行他也是弟弟。
俞宛秋初進府時,因爲身體極差,需臥牀靜養,老太君特地讓人傳話,不要她請安。她一來有孝在身,二來也怕過病,便也知趣地不在樂壽堂露面。直到病徹底好了之後,才每逢初一十五去應一下景。
蘭姨對此頗有微詞,覺得姑娘不夠殷勤,若能每天請安,討得老太君的喜歡,在沈府的地位必能得到改善。
可惜俞宛秋是從現代穿越過去的人,實在厭煩每天磕頭作揖那一套。何況她也不認爲每天請安就能改善地位,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呢,因爲她有種感覺,老太君並不樂意見到她。
其實稍微分析一下就能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俞宛秋的嫡母沈娟是老太君的獨生幼女,說心頭肉都不過分,沈娟嫁給俞慕凡是地地道道的下嫁,嫁了之後就離開京都繁花之地,跟着他輾轉各處官衙。在老太君看來,她女兒爲俞慕凡做出了巨大的犧牲,俞慕凡卻納妾生女,辜負了她女兒的一腔癡情。
若俞宛秋是沈娟的親生女,自然能得到老太君的憐愛,可她是妾生女,和老太君不僅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還提醒她一些她不願面對的事實。
文瀾閣事件發生到現在快一個月了,俞宛秋還是第一次走出山水園,一路上免不了被人指指戳戳。她決定到樂壽堂後當着衆人的面把這件事解釋一遍,信不信由她們,她只解釋這麼一次。
從穿堂繞到樂壽堂前院,正要上臺階,差點被一個慌慌張張從裡面衝出來的僕婦撞倒了,俞宛秋扶住她時問了一句:“怎麼啦?”
她匆匆回說:“老太君中惡了,要去傳大夫。”
俞宛秋腳下略有遲疑,還是提着裙子上去了。
一屋子兵荒馬亂,沈老太君躺在她平時靠坐的榻上,眼歪嘴斜,明顯的中風症狀。
二太太緊跟在俞宛秋後面趕來,一進門就嚷着:“怎麼還讓老太君躺在這裡?何太醫就快來了,快擡到裡屋去。”
俞宛秋在現代時學過一些急救知識,其中就包括中風病人的急救,她還記得其中最關鍵的一條是:千萬不要搬動病人!
於是她搶過去說:“不能動,這個時候隨便搬動會壞事的。”
二太太一心只惦着病人,根本沒注意到屋裡還有這號人物,這時聽到她居然敢駁自己的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懶得搭理她,厲聲命令僕婦擡人。
人命關天,俞宛秋也豁出去了,攔在老太君面前說:“真的不能搬,二太太若不信,可以問問府裡的老人,肯定有人懂這個的。”
這時一個老嬤嬤吶吶地開口道:“好像是有這個講究。”
二太太不敢瞎指揮了,怕真出了問題,她也負不起責任,眼珠一轉,乾脆向俞宛秋討主意:“那你說怎麼辦呢?”
俞宛秋在心裡叫了一聲苦,她何必淌進這渾水裡呢?二太太明顯在轉嫁責任,老太君沒事便罷,若有事,一切都是她俞宛秋的錯,誰叫她充內行的。
但亂攤子已經攬上身了,由不得她退卻,俞宛秋只好根據記憶中的急救知識,先將老太君輕輕扶起,拿過一個軟枕讓其靠背,同時命僕婦找來縫衣針,在燭火上烤過後開始刺穴放血。
刺穴放血的時候俞宛秋以爲二太太會阻止,誰知她一聲不吭地站在一邊,表面上看起來是完全信任宛秋,其實不過是置身事外……俞宛秋全身冷汗直冒,若老太君今兒就這樣去了,二太太心裡會感激她吧,自古婆媳就是天敵,老太君不在了,她這個當家媳婦纔是名副其實的“當家”。
中風急救的金針刺穴是刺手指,不是其他重要穴位,不然俞宛秋也不敢下手。穴位在距指甲約一釐米的手指陰面,要刺出血來,如果沒有血,還要用手去擠,十個手指都要見血。
刺了大約十分鐘後,老太君清醒了。可見古代刑法中的“拶指”之刑有多殘忍,十指連心,只不過用縫衣針刺指見血,連中風病人都能扎醒過來。
人清醒後,接着是矯正她的歪嘴,辦法是拉耳朵。將耳朵拉紅後,在兩耳的耳垂處各刺一針,刺出一滴血,幾分鐘後嘴可不歪。這樣處理後,再經大夫治療、調養,病人才不會落下後遺症。
剛在老太君的耳朵上刺出血,何太醫就來了,對俞宛秋的處理方法讚不絕口,非要問明“是跟哪個大夫學的”。俞宛秋哪裡答得出,胡謅一個名字更不妥,只能訕笑着裝傻。
因爲老太君突然發病,而且狀極兇險,沈鵬穿着朝服就來了,身後還跟了一大羣沈府子弟,有沈鶴,沈鷗,沈鸛,孫輩的沈湛,沈淵,沈潛,以及好幾個叫不出名字的人,媳婦和孫女們更是齊聚一堂。俞宛秋進府五年,還是第一次在非年非節的日子見到這麼齊全的沈家人。
不大一會兒,老太君眼也不斜,嘴也不歪了,能開口講話,雖然有些中氣不足,但吐字清晰。何太醫一面問診一面告訴她:“今天多虧了俞姑娘,若不是她處理得當,老太君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好、這麼快。老夫行醫多年,見過許多中風病人,好多都是被家人給耽誤的,中風倒地後,急忙扶起來擡到牀上,壞事就壞在這裡。”
沈鶴不好意思地說:“看到家人中風倒地,一般人都會去扶起來吧。”
何太醫回道:“不是不能扶,要看怎麼扶,俞姑娘你過來,告訴二老爺你是怎麼做的。”
俞宛秋趕鴨子上架,只得把急救方法又當衆口述了一遍,大夥兒再次隨喜讚歎,宛秋硬着頭皮站在那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診脈結束後,何太醫被領到一旁寫藥方,俞宛秋上前告辭,老太君卻拉住她的手說:“好孩子,我這條老命都是你救的。以前的事真是太委屈你了,你放心,從今以後,凡事都有我爲你做主。”
俞宛秋自然滿口稱謝,心裡不覺猶豫起來,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到底要不要離開沈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