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月中旬,越往北走越冷。俞宛秋坐在主帥大帳裡,看着帳外來來去去的巡邏兵,他們都已經穿上了棉襖。
本來在潞州時,天天大太陽,只需着夾衫即可,昨晚北風一刮,氣溫猝降。幸虧早就備足了冬衣,不然這會兒豈不抓瞎?
遠遠地望見趙佑熙領着幾位將領過來,俞宛秋起身迎了出去。
這裡是衢州郊外,趙軍在此駐紮一日了。
攻打衢州遠比想象的艱難,城牆高,城門厚,城下有十丈寬的護城河,一旦高掛吊橋,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因爲衢州是座山城,另外三面環山,只有南門面向平原。衢州知府和守備大概聽過趙太子的神勇,根本不敢出城迎戰,只要趙軍一靠近。立馬放箭,矢如飛蝗,趙軍只好回撤。一天進攻數次,皆因箭雨而退。
晚上趙佑熙在燈下召開戰情會議,滿面虯髯、形似魯智深的宣威將軍陸滿倉憤然道:“奶奶的,老子今晚不睡了,每個時辰殺上去一回,看他們有多少箭放。”一面說,一面猛拍大腿。
他弟弟陸滿屯在旁邊低聲提醒:“太子和太子妃在上,你說話注意點。”
趙佑熙笑道:“沒關係,這裡是軍營,不是朝堂,隨意就好。”
陳學愚蹙起眉:“就算陸大將軍一晚上把衢州城裡的箭都耗光了,人家也有別的辦法,別忘了這裡是山城,他們可以往下丟石頭,還可以倒滾油,倒開水,我們照樣難以接近。”
聽到“開水”,俞宛秋馬上想到了以前看過的戰爭案例,臉上不禁現出焦慮之色,趙佑熙轉頭柔聲問:“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俞宛秋雖然列席軍事會議,卻從沒發過言,她原就是本分之人,不喜歡多話,更怕自己貿然插嘴會引起這些大男人的反感,所以一直很安靜。
此刻夫君動問。便說出了自己的隱憂:“今天氣溫降了許多,看這架勢,像是寒潮來了,過幾天說不定會下雪。到那時候,城上根本不用倒開水,直接倒涼水就行了,一夜就能結成冰,把整座城用光溜溜的冰圍起來,我們根本沒辦法靠近。”
在坐的將領都是南方人,陸氏兄弟更是從熱帶過來的,這輩子沒見過雪,對“冰封之法”更是首次聽聞,驚詫之餘,不免更着急了。
趙真摸着自己的棉襖說:“的確是寒潮,今早紮營時,穿上棉襖做事還有點熱,現在就不覺得了,再冷下去,我擔心有些士兵會凍病。”
一向以老成持重著稱的謝又安都露出了愁容,撫着手掌道:“真耗到下雪就糟糕了,這裡有一半的人是從綿遠大營來的。最經不起冷。”
幾個聲音同時表態:“所以不能拖啊,要速戰速決。”
俞宛秋想起趙佑熙說過的話,樑瑾瑜希望趙軍兩天內攻下衢州府,然後和靖軍互爲首尾,一起夾擊趙軍。樑瑾瑜是在北方長大的,對北方的天氣最瞭解,他會這樣打算,應該也考慮到了趙軍的特殊情況,越臨近寒冬,趙軍的戰鬥力越弱。
樑國的西北軍正好相反,他們駐守在苦寒的北國,長期與冰雪爲伍,早就適應了冬天的氣候。
所以她忍不住再次開口:“衢州守軍會如此作爲,就是要拖住我們,讓西北軍各個擊破。陸大將軍,既然你今晚不想睡,我看你不如帶着手下繞到後山看看,興許能打開缺口呢。”
她曾經的家鄉是丘陵地區的小縣城,外婆家就在山村裡,她小時候也跟表哥表姐們上過山。從外面看起來,山是一道屏障,真正進去之後,會發現裡面的山路四通八達,處處曲徑通幽——原始森林可能真的沒路,但衢州府周圍的山,絕對常有人來回,踩出了一條條山路。
一直拈着鬍鬚不作聲的牟翊點頭道:“太子妃所言甚是,‘出其不意’乃是兵法中的上上策,但南門這邊也不能停。要連夜猛攻。”
趙佑熙眼睛一亮:“聲東擊西?”
牟翊含着笑說:“虛虛實實而已。”
趙佑熙思忖片刻,很快下令:“滿倉,還是由你帶着五萬人攻南門,如果對方箭勢減弱,能衝上去當然更好,總之全力而爲。滿屯帶着一萬人從西面上山,定安帶着五千人從東面上山,其他幾位今晚也不能睡,要輪班值守,密切注意營地周圍的動靜。”
“是”,將領們得令而去。
主帳裡只剩下小夫妻倆,俞宛秋感慨地說:“看來靖軍夜襲趙軍營地對你影響很深,你怕樑國的西北軍也來這一手?”
趙佑熙道:“沒有靖軍燒營那檔子事,我也會讓人守好營地,因爲這裡有我的妻兒。”
俞宛秋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本來打算先和堯兒留在潞州,等你們攻下衢州府後再過來的,可又怕單是我們母子倆留下,會給人可趁之機,一旦劫持了我們,反而給你添麻煩。”
“你們當然要跟着大部隊走。”剛剛攻陷的城池,剛剛征服的國土,大軍撤走後,把妻兒留在那裡。趙佑熙想都不敢想。
俞宛秋無聲輕嘆,她心裡何嘗不明白,她和堯兒還是留在宮裡最安全。之所以堅持隨軍,固然是因爲夫妻恩愛情濃,難以忍受長期分離。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是,她怕留在宮裡,根本招架不住來自太后的騷擾與壓制。
她是個孤女,毫無外戚勢力,唯一的倚靠就是趙佑熙。趙佑熙在宮裡時,太后都想盡辦法對付她了,趙佑熙若長期不在。她都不知道太后會怎麼整她。
俞宛秋甚至懷疑,以太后對她的成見之深,忌憚之重,有可能利用趙佑熙不在的時機把她給除掉。只要她一死,太后選定的那些女人就可以入住東宮,吳家女兒也能順勢當上太子妃。
即便太子一輩子不碰她又如何?堯兒沒了親孃,於情於理都該歸在新太子妃名下,成爲新太子妃的養子。這樣一來,吳家不僅有了太子妃,還有搶來的便宜皇孫,未來幾十年的榮華富貴都不用愁了。
本來她還想着,有了堯兒做潤滑劑,也許可以慢慢跟太后搞好關係,是小福子的死讓她徹底清醒過來,對宮斗的殘酷性也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不管小福子死於何人之手,都說明了一點:在權勢帶來的巨大利益面前,親情的力量薄弱到不堪一擊。太后屢次想把堯兒抱走,絕非是因爲喜歡他,只不過把他當成爭權奪利的籌碼罷了,就像她當初搶太子一樣。
如果她留在宮裡不走,最後的結果,可能既保不住兒子,也保不住自己的小命。
那些人連太子的近身太監都敢殺,對她這個毫無背景卻佔據太子妃尊位的女人,又有什麼不敢的?她是宮裡許多女人的眼中釘,太后就不用說了,皇后表面上示好,心裡也毒得很,至於太后爲太子選定的那些妃妾,個個都巴不得早點踢開她這塊絆腳石。
想到這些,俞宛秋的語調有些傷感:“我和堯兒,只有在你身邊纔是安全的。”
趙佑熙還在琢磨着今晚的戰略部署,沒察覺到小妻子曲折婉轉的心思,但她眼中的憂戚仍讓他心疼,走過來把她攬到帳後的牀邊說:“趁現在還安靜,你抓緊睡一會。”
俞宛秋抓住他的手:“那你呢?”
趙佑熙告訴她:“我跟滿倉一起去南門叫陣。”
只有他親自出馬,才能更好地迷惑敵人。以爲趙國軍隊今夜卯足了勁要攻破南門。他們勢必得調來更多的人守南門,其他幾個門會變得更空虛。
俞宛秋親手給他換上戰袍,殷殷叮囑:“小心一點,別仗着自己武功高就疏忽大意,箭是不長眼的。”
趙佑熙安慰道:“沒事的,你忘了,在上京的時候,我曾從箭雨中逃生。”
俞宛秋瞪了他一眼:“還好意思吹,你逃是逃了,腿上和腳上卻中了兩隻毒箭,在家裡養了好久,差點成跛子的。”
趙佑熙毫不在意地笑道:“那次是上百名弓箭手從四方八面圍攻我一個人,也就是我才能逃出生天,要換了別人,早被射成箭豬了。”
“好,你厲害。”俞宛秋好脾氣地附和。
“你相公只在這方面厲害嗎?”趙佑熙附耳低語的同時,咬住妻子小小的耳垂。
俞宛秋不介意誇他:“你在牀上更厲害。”
趙佑熙笑得好不曖昧:“乖,等我回來,好好犒賞你。”
“囉嗦,快走啦!”
最後,太子是被太子妃推出大帳的。
這是他們經歷了幾次大戰後磨合出來的解壓方式:每次披掛上陣前,夫妻倆都要聊聊天,甚至互相調戲,以此來緩解緊張情緒。
女兵營的臨時教頭駱嘉過來請示:“殿下領兵出征,讓屬下帶着人守着主帳吧。”
“不用,你守好女兵營就行了,今晚要大家睡得警醒點。”
駱嘉走後,俞宛秋喚來戚長生吩咐:“長生,你的人主要守着小郡王,晚上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離開。”
新招來的兵,她總是帶着三分懷疑,她和趙佑熙其實是一種人,對陌生人相當提防。
——————————說明的分隔線————————————
今天上午去親戚家拜節,本以爲最遲下午15點能回家的,誰知拖到了17點半,等吃完晚飯收拾停當,都快20點了,所以今晚只有1更。
明天會盡量3更的,我決定以後保持2更的更新速度。
再龜速下去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