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將近一年,落雨軒依舊賓客盈門,座無虛席,讓俞宛秋欣喜之餘,也感到很意外,迫在眉睫的戰爭都沒讓居民遷離南都嗎?
一身藍色短褐的夥計衝下臺階喊:“少東家”。
“別嚷嚷,我今兒是來當顧客的。”俞宛秋趕緊打斷他的話。
去雅座招待貴客的陳進業聞訊迎出來,俞宛秋照樣打眼色叫他別嚷出自己的身份。
她來這裡,巡視鋪子還在其次,主要想聽聽茶客們怎麼議論時局。
記得在靖蘭城時,只因爲傳言兩國會開戰,就有不少店家匆匆轉讓鋪面躲進內地,南都這邊可是實實在在地兵臨城下,茶樓生意怎麼沒見變差呢?
她特意坐在幾個書生旁邊,聽他們高談闊論。
“奉賢兄,你看這場戰事,我們趙國勝負幾何?”
俞宛秋不由得嘴角噙笑,“我們趙國”取悅了她。戚長生沒有誇口,南安王府纔是南方的真正霸主,無冕之王,北方朝廷對南方百姓而言只具有象徵意義。
叫奉賢的年輕男人穿一件菸灰色深衣,夾起一個黃褐相間的餅子說:“就如此餅。”
那是玉米麪和蕎麥麪做成的雙色夾肉餡餅,有人拱手道:“願聞其詳。”
奉賢把餅子一掰兩半道:“一半一半。”然後問左側的駝色圓領袍服青年:“成德兄,依你看呢?”
成德夾起一個去殼茶葉蛋,見幾個人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把雞蛋在自己碟子裡滾上兩滾。
“你的意思是,朝廷軍隊會被我們打跑,乖乖滾回北方去?”
成德笑着點頭。於是有人問奉賢:“成德兄優哉遊哉地坐在此間喝早茶,那是因爲他相信我國必勝,你只做一半的指望,爲何不去別處躲避兵災?”
奉賢從夥計送上的托盤裡拿起手巾拭過嘴角,纔不緊不慢地說:“拖兒帶女的,能去哪裡?我國皇帝早已發出陳情書嚴明軍紀,朝廷軍隊必不敢亂來。如果朝廷口中的叛匪尚知愛護百姓,朝廷軍隊反而燒殺擄掠,豈不是自取滅亡?”
“奉賢兄好見識,確實如此!朝廷軍若不如他們口中的亂黨,等於自打嘴巴。”
“所以皇帝這個陳情書寫得好啊,不僅可以律己,還可以律人。”
“這纔是真正愛護百姓的好皇帝。”
要不是俞宛秋剛進來的時候刻意隱瞞了身份,她會以爲這些人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趙延昌若在現代,照樣可以建立起龐大的商業王國,因爲他真的很擅於體察民意,籠絡人心。一份薄薄的陳情書,居然可以達到這麼好的效果,真讓她大開眼界。
喝完最後一口玫瑰茶,她笑容滿面地起身,準備去南都的另一家鋪子巡視,然後去一趟蘇城,到雙姝館看看薛凝碧她們。走到門口,迎面碰上一個身穿暗藍色提花綢的中年男人,一見她就露出了驚喜之色:“少東家,您怎麼有空來了?草民去年來這裡喝茶,曾有幸得見少東家一面。”
俞宛秋聽到“草民”二字,就知道不妙,果然,角落裡立刻響起好幾道抽氣聲和驚歎聲:“那不就是太子妃?”
“早就風聞這間茶樓屬於太子妃名下,我還以爲是謠傳,誰知竟是真的。”
“太子妃好漂亮!”
“那當然,聽說寵擅專房,太子爲她拒納姬妾,整個東宮就她一個女主子。”
“太子是什麼眼界,庸脂俗粉哪看得在眼裡。”
俞宛秋有些尷尬,走也不是,進也不是,她一向很注意隱瞞身份,對大掌櫃陳進業都沒透露過真姓氏,到底是誰揭穿的呢?
不過現在追究這些沒有意義,她很快收攝心神,向周圍的百姓報以微笑,趁機給自己的店鋪拉起了生意:“歡迎大家光臨本店,以後店中所有收益都用來開資善堂和濟慈院。”
有膽大的百姓發問:“資善堂和濟慈院是幹什麼的?”
名字雖是順手從現代拈來,建立慈善機構的設想在腦海中醞釀已久,並非一時信口胡謅,故而能娓娓道來:“資善堂是資助寡母,收養孤兒的地方,裡面有義學,義莊和一些手工作坊;濟慈院則是慈善醫館,救治那些家貧無力就醫的病人,和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員,這兩個地方都需要義工,希望大家踊躍報名。”
“義工?”
她就知道這個現代詞彙需要作注:“義工,打個比方,義學需要教書先生,可義學是不收學費的,所以教書先生也沒有束脩可領。他做這件事不爲掙錢,而是出於義舉,想要幫助那些父親死於戰場,失去了依恃的孩子。”
“當然”,她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等嘈雜聲消失後才接着說:“義學中除了義工外,還會招募幾個有束脩可領的常駐人員,他們除了要教書,還要管理義學,照顧那些孩子,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無法再兼顧其他,所以需要束脩養家。”
現代的義工組織已形成規模,在古代尚無此機構,所以俞宛秋想試一試,如果實在招不到人,她會即時修正方案,讓教書先生都有薪可領。
沒想到,報名的人比現代還踊躍。奉賢兄那一桌,幾個人同時表示要去資善堂當義工先生。俞宛秋只好臨時讓陳進業把記賬的本子拿出來,登記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
她本來還想提出一些鼓勵政策,比如,當一年義工,可以免除一年的人頭稅。捐一筆善款,又可以給予何種獎勵。想了想,免稅之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先稟明皇上纔敢宣佈,遂作罷。
爲了不打擊羣衆的積極性,俞宛秋又在落雨軒坐了半個時辰,直到東宮的楊司賓匆匆趕來向她稟告:“太子妃,您老家來人了。”
“都有誰?”
“說是您的爺爺奶奶,伯父伯母,叔父嬸孃,堂哥堂姐……奴婢沒看到,聽說有上百人。”
“進東宮沒有?”
“沒有,邱掌正和殷掌嚴說,宮妃家眷若要覲見,必須先提請司禮監報備,再由他們安排日子,哪能說見就見?宮門又不是菜園門。”
楊司賓以爲太子妃會生氣,太子妃是東宮主母,未來國母,身份何等尊貴,怎能套用一般宮妃的會客條款?
卻見太子妃臉上毫無惱色,沒事人一樣翻着手裡的名冊,頭都沒擡地說:“沒看我正忙着,分身乏術,請他們暫回客棧,一切等我回宮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