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車入宮門後,直接駛往太后的慈懿宮。
如果是一個人覲見。俞宛秋可能會有些緊張,可如今有趙佑熙作陪,那種有所依傍的感覺,讓她安心多了。不管太后如何插手東宮事務,賜下多少女人,只要趙佑熙堅決不接受,誰還能強迫他不成?
她曾經看宮鬥文看得津津有味,可要她自己化身爲其中某個人物,她是堅決不幹的。做不做太子妃無所謂,反正她有錢有事業,如今又有了兒子,她真不稀罕這個勞什子稱號。
今天在車上的那番話,雖然把趙佑熙惹火了,卻是她的心裡話。她並非不愛他,兩人成婚後,她對他的感情更深了。可正因爲如此,她無法容忍趙佑熙跟別的女人親熱,她會瘋掉的!與其眼睜睜看着他移情別戀,不如走得遠遠的,去靖蘭禮佛,去普蘭開店。人世間還有許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感情不是唯一的寄託。
她不由得想起了一首古詩,和古詩中那個決絕的女子: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趙佑熙要麼是她的夫君,要麼是別的女人的,這二者沒有重合處。
但願他能始終保持對感情和**的潔癖,就像她一樣,這樣他們纔是同氣連枝、永不分離的恩愛夫妻。
車到慈懿宮前,雖然有心理準備,俞宛秋還是被眼前的情景嚇到了:那裡等着一羣姿態各異的美人。有些是她在端午宴上見過的,如劉紅芙,吳清瑤,有些則是生面孔。看來,趙佑熙不在王府的日子,太妃和王妃也一直不遺餘力地爲他物色女人,想要給他建立一個龐大的後宮。
除了好笑,就是深深的無奈。以前在沈府,那裡的女人個個都有媒人癮,現在這座她即將入住的深宮,又有兩個類似症狀的女人。
“嬪妾見過太子,見過太子妃”,真是衣香鬢影,鶯聲燕語。
趙佑熙後退兩步,厭惡地皺起眉。根本不打算理睬,俞宛秋只好說:“起來吧。”
大概是太子殿下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凌厲氣勢,那羣女人有點畏縮,紛紛向兩邊退去,總算給他們留出了一條通道。趙佑熙這才挽起小妻子的手臂,帶着她往裡走。
俞宛秋再一次叮囑:“如果等會太后要把孩子抱走,你可得幫我要回來。”
趙佑熙拍撫着她說:“放心,我們的孩子只會在我們身邊長大。”
“將來你離開南都領兵去外地,也讓我們母子倆跟着好嗎?我不想留在一個沒有你的地方。”
“當然!”分離的痛苦,他早就受夠了。可那時候她大腹便便,實在無法隨行,現在孩子生下來就不要緊了。
說他戀家也好,自私也好,他有種外人聽了可能會覺得殘忍的想法:如果新成立的趙國最終爲朝廷所滅,他這個統帥也無法倖免於難,他情願跟妻兒死在一起,也不願把他們留在這世上受人欺凌。
慈懿宮的正廳裡,不僅太后和皇后在,皇上新冊立的妃子也在,俞宛秋一眼望過去,發現人數不少。竟有十幾位之多。皇后形容憔悴,這些女人反而一臉幸福,她們在做了多年地下情人後,有一天不僅可以見光,還得到了如此尊榮。這結果,可能是她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吧,所以喜氣洋溢。
一家三口剛在門口現身,太后就興奮地喊:“懷袖,快把孩子給我抱來看看。”有了重孫,她連最愛的孫子都視而不見了。
俞宛秋抱着孩子作勢要跪下見禮,太后忙道:“免了免了。”
俞宛秋心裡暗笑,她就知道,有了小堯兒,她今兒要少受許多罪,果然,連跪禮都免了。
皇后和各位皇妃一起涌過去看孩子,讚歎聲不絕於耳:“長得真好,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眼如點漆,鼻如懸膽,一看就是福相。”
“還用你說,出生十天就被封爲郡王,天生就大富大貴。”
“長得好像太子哦。”
“是啊,尤其是那眉眼,太像了!”
“鼻子和嘴巴像太子妃。”
正七嘴八舌地品評新生兒,門外通報說:“皇上駕到。“
皇上的笑聲老遠就傳了過來:“聽說咱們家的小郡王回來了,朕特地趕過來看看。”
太后馬上獻寶:“他跟你小時候也有幾分像呢。”
皇上笑得更大聲了:“朕的皇孫,肯定像朕啊。”
被人遺忘的小兩口在大廳中央站了一會兒。自己坐到旁邊喝茶去了。
這種熱鬧氣氛一直持續到皇上和太子相繼離開,太后才把孩子交給奶孃,開始給俞宛秋介紹在坐的各位。
皇上的妃子介紹完後,俞宛秋知道,今天的會晤,該要進入正題了。
太后首先指着隨儀仗隊去接她的兩位說:“她們倆你見過了吧,一個是吳昭訓,一個是曾奉儀,要論起親戚來,她們還是太子的表妹呢。”
城門口見面時人多嘈雜,俞宛秋隱約聽見了她們的姓氏,當時就猜到可能與太后和皇后有關,沒想到還是太子的親親表妹。
看來太后和皇后在給太子納妃這件事上已經達成了共識,一家封一個,省得攀比。以前她們之間好像也爭得厲害,太后曾自作主張,派人去吳家提親;皇后更狠,直接把孃家侄女送到太子牀上。
她們爭來爭去,沒想到一個庶女橫空出世,霸佔了太子妃位置,她們痛定思痛,決定一起聯手?還是,想用這種方式。在宮裡求得一種平衡,讓太子身邊既有吳家人,也有曾家人,以長久保有吳曾兩家的榮華富貴?
不管太后和皇后怎麼想,她只管裝糊塗,很有禮貌地說了一聲:“表妹好。”
“太子妃萬安!”兩位表妹趕緊上前見禮。
太后臉上泛起慈愛的笑意:“這樣就好,以後大家和和氣氣的,一起侍奉太子,哀家還想多抱幾個孫子呢。”
見俞宛秋沒吭聲,又把另外幾個叫過來說:“她們都是皇上欽點的良家子,等會你回東宮的時候一起帶過去。”
良家子。好像沒有正式品級,但也是太子的女人,一旦得幸,就可以冊封。唐朝那位有名的沈珍珠,就是以東宮良家子的身份生下了一個兒子,被皇帝封爲皇太孫,立刻問鼎太子妃寶座。
良家子一共有八位,劉紅芙,吳清瑤都名列其中,再加上吳昭訓和曾奉儀,也就是說,太后一下子就爲太子納了十個女人。
——俞宛秋後來才得知,太后想塞進太子東宮的女人,本來有二十個,十個沒品級的良家子,十個有品級的:良娣、良媛、承徽、昭訓、奉儀各兩位。皇帝那隻老狐狸,既不肯得罪老母,又怕惹火兒子,自己折衷了一下,把人數減半,品級降低,只冊了兩個低品級的昭訓和奉儀。當太后表示不滿時,皇上承諾說,只要她們得到了太子的寵幸,一定馬上加封。若一開始就封一堆,結果太子根本不喜歡,豈不白白佔着名額?以後太子再有新寵時,反而沒得封了,太子的妃妾數目也是有限度的。
互相妥協的結果,是吳、曾兩家各封了一個,吳家姑娘品級略高於曾家,以示對太后的尊重。
當然,這是題外話,姑且不表。
讓我們再回到太后的慈恩殿上,太后說出那句話後,笑眯眯地瞧着俞宛秋,若給不知內情的人看到了。還以爲太后說的是:“那道點心你喜歡吃,等會回東宮的時候帶點過去。”
俞宛秋的笑容有點苦惱:“剛剛來的路上,就爲這事,太子差點拂袖而去。”
太后不悅地反問:“就爲這事?”
“是啊,他說,他是軍中主帥,軍中將士盡是光棍,他卻在軍營裡成親,本來就已經很慚愧了。但他是家中獨子,‘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他怕自己遭遇不測,想給一脈單傳的趙家留一線血脈,這才娶了我。如今妻兒俱有,若還不知足,只管娶了一個又一個,叫軍中將士作何感想?國中百姓又會怎麼看?”
太后語塞,半晌才抓住要點:“他既知道趙氏乃是一脈單傳,就該知道開枝散葉的重要性。”
俞宛秋不急不徐地回道:“太子說,許多將士也是家中獨子,人家也想回家開枝散葉去。”
太后再次噎住,但到底當了多年主母,腦子和口才都不錯的,很快又抓住了另一個要點:“太子怎麼說我們姑且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呢?哀家想聽聽你的想法。”
這個答案嘛,俞宛秋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以夫爲天,太子的想法就是孫媳的想法,焉敢有其他想法。”
太后的臉色頓時陰沉無比,待要教訓幾句,人家的回答又在情在理,實在找不出破綻。
最後是張賢妃出來打圓場:“芙蓉廳裡已經開始擺膳了,太子妃剛出月子,又長途顛簸而來,不宜受累,大夥兒都入席吧。”
俞宛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宮裡,要想找個盟友,也只有在皇上的新妃子中挖掘,如果她又得皇上寵幸,倒是一股助力。俞宛秋並沒有別的想法,趙佑熙的太子之位穩如泰山,不需要在皇上身邊找外援,她只是希望,在太后和皇后爲難她的時候,有個人能站出來說句話,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芙蓉廳裡的接風宴共擺了四桌,俞宛秋被安排在“太子的女人”中間,所有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盯在她身上,讓她很不自在,胃口也變得很差。
“太子妃是不是很累?”坐在她左下方的曾奉儀問。
“遠道而來,肯定累呀。吃過飯後,太子妃不如先在太后這邊歇一會再過去,嬪妾學過一點推拿,可以舒緩經絡。”坐在她右下方的吳昭訓也滿臉關切。
俞宛秋只覺得尷尬,有句話,叫“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當衆拒絕她們入東宮,她們怎麼還這樣?莫非打算裝憨,套完近乎後,等會跟在她後面一起開拔到東宮去?
她真的很厭煩這種無聊的應酬,既然她們都說她累了,她就趕驢下坡,趁機退席吧。
於是上前兩步,向主位上的太后蹲身道:“臣妾覺得有些頭昏,這就向太后和母后告辭,在坐諸位請慢用。”
太后放下筷子,仔細打量着她說:“看你氣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唉,也難爲你,小小年紀,跟着太子四處奔波,如今既已回到宮裡,就好好休養一陣子。孩子我先替你帶着,太子那裡,也讓她們去侍候,你且先把身體養好是正經,可千萬別做下月子病。”
俞宛秋覺得自己都快要嘔血了,真毒啊,不僅想搶走她的丈夫,還要搶走她的兒子,偏偏用的是無比關心的口吻,那她是不是要叩頭謝恩呢?
正緊急思量對策,外面一聲通報響起:“太子到!”
俞宛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她的救星來了。
趙佑熙跟太后交涉的過程中,她一言不發地站着,心裡無比沉重,因爲她看清了眼前的現實:只要進了皇宮,你想不宮鬥都不行,你不犯人,人家要犯你。
這一瞬間,她甚至希望朝廷的軍隊早點打過來,反正遲早都得決一死戰,不如早點開始,早點結束。如果趙國敗了,她追隨親愛的夫君而去,不再有任何煩惱;如果趙國勝了,他們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宮外建府,遠離這些吃飽了撐得慌,整天沒事找事的人。
以趙佑熙的霸氣,即使在太后面前也從不是唯唯諾諾的軟柿子,很快就帶走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走之前厲眼一掃,殺氣隱現,即使太后不停地打眼色,那羣名義上屬於太子東宮的女人沒一個敢跟上去。
坐車回東宮的路上,俞宛秋靠在他的肩頭懇求道:“明兒早上你去水師營,我也跟你一道出門,去巡視我的那些鋪子。你跟你父皇說,我賺錢不光爲自己,我準備多開幾間成衣坊做軍衣,還準備開藥鋪蒐集藥材,以備軍需。求他發個恩旨,准許我們住在外面,或准許我每天出宮吧,我是他御口親封的準軍需官,別把我埋沒在宮裡,跟那些女人作無謂的爭鬥。”
趙佑熙滿口答應:“好的,我明天就去求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