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人羣,悲傷的氛圍,武藝披麻戴孝跪在靈前,兩張大棺材並列擺在桌後,桌*盆的火光特別紅。我下到一樓大廳,見武藝如此,黛兒在旁邊與來武家幫忙的人小聲低語着,看人羣的樣子,他們並不知道陳四海來過。
拿起長條桌面的香,我點燃兩柱分別插在兩個香爐內,躬身作揖。
武藝跪地上哽咽的往火盆裡丟着紙折品,我小聲說:“節哀順變,堅強一點,哭傷了身體叔叔阿姨也活不過來。”
“以前我很不喜歡他們,每年也不回幾次家……”武藝擦了把眼淚,強忍着發紅的眼睛不再流淚。“他們突然走了,我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哇的一聲,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哭吧!”我看着兩張不可能有歸魂的棺材,輕聲說:“怎麼哭他們也活不過來,但眼淚卻記錄着曾經擁有和存在過的痕跡。”
武藝聽到這話,趴地上嚎嚎大哭,聽周邊打理事情的人小聲說,從小到大也不見武藝哭過。
哭聲沖淡了靈堂那一絲嚇人的恐怖,流轉在人心頭的只有悲傷。我站在棺材邊,看着大局長蒼白無血、有些發青的臉,暗歎:是是非非幾時休,獨留傷離別,人斷腸。
武藝越哭越傷心,我端了一盆水把手洗乾淨,伸手進棺材,按了按大局長屍體的臉蛋,微硬中透着冰涼,單純的屍冷,不帶一絲陰氣。
“有什麼發現?”武藝停住眼淚,突然擡頭,悲傷下藏不住的是滔天仇恨。走到她旁邊,我平靜的說:“你爸死於生氣,以至屍體沒有陰氣和死氣。”
“生氣?”武藝低聲輕疑。我解釋:“人自帶的生氣足夠自己活着,外來生氣入侵,會導致生機旺盛。年輕人易衝動就是生氣旺盛的表現,你爸到了中老年,肩頭陽火相比年輕時虛弱了不少,陳四海猛的給陽火添油,也就是生氣,讓你爸陽火衝頂,生機旺盛。表象是多動,你爸沒事跑去坐公交,熱血上頭,又當了那麼多年大局長,見義勇爲說的話肯定非常霸道,這才導致小偷給了他一刀。”
頓了頓,我繼續說:“生氣可以用來救人,如果過量也是致命的毒藥。”
“陳四海。”武藝小聲反覆唸叨。
聽着平靜的語調,我知道仇恨的火焰在吞噬她的內心,明知道如此,我還是選擇依實相告。
人最怕沉淪迷茫,武藝悲傷過度必須找件事轉移她的注意力,不然她可能會在無助中崩潰。並且,她已經懷疑是陳四海了,只是不能確定。想要拔出心中仇恨的刺,必須讓紮在心口的刺清晰明白,拔掉了才能解脫,不然她一生會在糾結中度過。
“老闆,你好殘忍。武藝剛失去雙親,你告訴她仇人是誰,我都看不下去了。”
在我解釋生氣時,黛兒就湊了過來。她把我拉到旁邊,不忍的埋怨。我說:“欺騙的軟刀子在以後爆發更殘忍,同樣的殘忍,我取其輕。”
“無情。”黛兒的眼神很不對勁,不知道在想什麼?
無情嗎?化解仇恨的方式並不止有殺掉對方,武藝也沒有本事殺了陳四海,我告訴武藝答案時,已經有了替陳四海接手這筆殺親債的決心。
爸爸臨時前讓我給三家人守靈,其中有秦、武兩家。爸爸應該知道他爸沒死,秦、武兩家人死在陳四海手上的概率非常大,表面是守靈,暗裡還有一層讓我解決其間情感糾結的含義。
當然這還得看我怎麼選,簡單的看着亡者進墳墓也是守靈,也算完成了爸爸的遺願。承接這一份愛恨情仇,化且其中的糾葛,也是守靈的一部份,讓生者安心。
“百善以孝爲先,陳爺爺做的不好,爸爸,你沒有盲目的遵循孝道。但陳爺爺終究是你父親,陳爺爺也是你人生一大遺憾吧!”
靈桌上冒着淡淡的黑煙,我聞着香火味,思念着自己的父親,感覺承接陳爺爺與爸爸之間變調的父子情,離世的父親一瞬間離我,好近,好近。“承擔也是一種幸福。”
“什麼幸福?”
想到最後我不自覺的嘀咕出聲,武藝擦乾眼淚,紅腫着眼圈,隨口一問。我說:“哭夠了,把悲傷壓在心底,先解決將要發生的事情吧。武八一是誰?陳四海下一個目標是他。”
“誰?你說誰?”武藝猛的一顫,思緒飄向遠方,回憶了好一會,說:“武八一是我堂叔,陳四海連一個傻子也不放過?”
“傻子?”我問。武藝說:“我二爺爺留下的遺腹子,出生就呆呆傻傻的,二奶奶在他九歲的時候死了,他一直住在我家。等我出世後,他就不願自跟我們家住一起,搬回了自己家。給他的送東西,他留下夠吃的,多的都會還回來。記憶的最清晰的是,我還沒幾歲,大冬天的晚上聽到敲門聲,打開門看到地上放着材米油鹽,裡面壓着錢,堂叔穿着單薄的秋裝慢慢遠去,我追上去拉住他,問他爲什麼不要?”
講到這裡,武藝又哭了,哭泣的說:“我始終忘不了堂叔當時的樣子,他傻笑的縮着胳膊,冷的搓手取暖,呆呆的說,寶寶吃,寶寶要穿。當時我不懂,還罵他不知道好,是個傻子,給他東西還不要,再也沒喊過他叔叔,見到就喊傻子。我喊他傻子,他就樂的傻笑,他越笑,我越喊……”
武藝說着已經泣不成聲,我趕緊追問:“他在哪裡?”
“我在這。”
頭戴黑色斗笠,穿着大麻袋剪成的上衣,腰間綁着白布條的中年人,取下斗笠進門。武藝哭着喊:“傻子。”中年人沒理會武藝,跪在靈堂前,用力的磕了九個頭,地板被砸的咚咚響。
“屍氣在額頭匯聚,你是背屍人。”我看着中年發青的印堂,詭異的看了一眼武藝。武藝驚訝的張着嘴,顫抖的問:“傻子,你不傻?”
“前天還是傻的,做噩夢夢到大哥死了,我被嚇醒後幾十年的事像放電影一樣閃過,也知道了怎麼回事。”武傻子起身,一巴掌扇翻大局長的遺相,說:“大哥,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經過武傻子的解釋,原來他被自己父親和武藝爺爺抽了一絲魂封在大局長身上,他才成的傻子。缺少一魂,五棺絕龍殺到他這裡會卡殼,跳過武家,去絕另外四家。他傻傻的只認識幾個血親,並且呆傻的爲武家搬運着屍體。
武藝偶爾送一具與鎮仙棺邪鬼做交易的而死的屍體,不是屍體少而是都被武傻子送了,他忙不過來的時候才由武藝運送。
如今大局長死了,他的魂魄迴歸,也知道他傻傻的幾十年是在爲武家付出。
他不恨也不怨,扇翻大局長的遺照,只是另類的表達一種說不清楚的感情。
武傻子講着,把摔爛的遺相捧到靈桌上放好,小聲嘀咕:“大哥,老子都傻了這麼多年,你怎麼就沒搞出一個兒子呢?”
“你……你……傻子!”武藝被氣的哭笑不得。武傻子說:“小武藝,如果你有個哥哥或者弟弟,這些事就不該你管了。你怎麼就這麼傻?聽不懂我話裡的玄機?”
“傻叔。”
武藝顫抖的喊了一聲。傻子擺手說:“還是喊傻子吧,你不叫我傻子,我全身不自在。”說着,他轉頭看着我問:“你誰啊?”
“我叫陳三夜。”我簡單介紹完,把陳四海要對付他的話再次說了一遍,說:“您自己解決,還是要我幫忙?”
“好像記得地下河裡的菩薩說過,陳四海非常厲害。你傻啊?我只會抗屍體,他要殺我,我怎麼擋的住。”武傻白癡的看着我。
被傻子罵傻子,我無奈的搖了搖頭,說:“如果你抵抗不住,那你就配合我的行動來抵抗陳四海的襲殺。”
“怎麼辦?”武藝着急的問。我說:“難道傻子可以傳染,當然是施法了。酒、棍子、香、裱、蠟燭都是現成的,還缺少一隻青蛙,你想辦法弄一隻冬眠的青蛙出來。”
過了半個多小時,我要的東西準備好,對武傻子說:“希望您能配合我施法,不然我也沒有辦法。”
“陳三夜,你要做什麼?”武藝問。我凝重的說:“陳家術法種類太多,我也不知道陳四海用那一招。想保住你傻叔的命,有一招絕對有用。”
“什麼招?你倒是說啊!”
“我要殺了你傻叔,把他變成一具屍體,只有屍體纔不會被殺死第二次。”
琢磨好一會,我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嚴重的提醒:“這招也有着較小的風險,我不敢確定殺了傻叔,他一定能活過來,必須得看傻叔的意願。”
“丫頭,他能信嗎?”武傻子看着武藝。武藝說:“能。”
本以爲武傻子會答應配合,沒想到他上下打量我一會,嘴裡嘖嘖有聲的在靈堂前,說:“我不信。你叫陳三夜,除非你成我侄女婿,不然傻子才把小命交到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