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待詔在玻璃務裡有自己的小院,除了幫手的兩個徒弟,還有兩個小廝專門被派過來照他們的飲食起居,日常待遇比管玻璃務的小官還要好。
玻璃務是三司一手建起來的,但管理模式與其他的民間場務大致相同。提舉官員是最低級的小武官,主要管理生產經營之外的日常事務,當然還有人事監督。管理生產的是聘來的主管,並不是官吏,生產事務以及工匠和雜役都歸主管,提舉官並不插手。只有倉庫、財務和審計等一些要害地方,是三司的公吏在管。
三司屬下的場務,大多數都是這種模式,越是技術要求高的,官方直接參與的成分就越少,大多數的人員都是從外面僱來。而技術要求越低,官方參與的程度就越深,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全是官方人員了。比如一些採石場,就沒有外僱人員,底層的是廂軍和配來的囚犯,上層就是官員和公吏。
這種二元的管理模式是逐漸發展起來,在一些與生民相關的場務裡,已經成爲了主流。各州府的酒坊,京城的文思院,基本都是這樣。這種情況下,僱來人員的報酬與市場上的待遇基本相同,一些熟手工匠報酬經常比管理的官員還高。
徐平沒有生搬硬套蔗糖務的模式,京城裡的場務還是按照京城裡的模式。
這樣做有一個好處,市場好的時候容易擴張規模,情況不好時也容易收縮。反正僱來的人,沒有不能解僱一說,就跟民間一樣,情況不好了解僱就是。至於因此技術向民間擴散,三司建這些場務本來就有這個目的,民間生產一樣交稅,肉還是爛在自家鍋裡。而且這樣也有競爭,不至於到最後成爲死水一潭。別說場務裡的工匠,就連翰林院裡的待詔都極少有做一輩子的,很多還是會出來開店。
再一個就是官吏和場務的經營管理者可以互相監督,不至於成爲別人無法插手的獨立王國。前些日子的公吏勾結舞弊案,徐平也有些心有餘悸。
到了丘待詔的小院,徐平和燕肅在客廳等着,小廝急忙飛奔着去稟報,不多一會,丘待詔就急匆匆地回到客廳。
見丘待詔兩手上還是研磨玻璃的水粉,臉上也星星點點,徐平道:“辛苦待詔。”
“如何敢當?小的就是個手藝人,副使何許人物,怎麼當得起您一句辛苦?”
丘待詔一邊說着,一邊在旁邊的搪瓷盆裡洗了手,擦過了,上前見禮。
小廝上了茶來,三人分賓主落座。
喝了口茶,燕肅急不可待地問丘待詔:“待詔,徐副使交待下來要磨的鏡片,現在已經磨了多少塊?可是能用了?”
“有五六塊,用是能用。”說到這裡,丘待詔便不由訴苦。“以前琢玉,最怕的就是玉料不純,到了關鍵時刻,出了斑斑雜雜的東西。沒想到玻璃還不如玉料,因爲中間有雜料或者氣泡,不知道磨廢了多少,不然哪裡要廢這許多功夫!”
這個沒辦法,現在工藝就那水平,厚一點的玻璃就容易有雜質和氣泡,一時半會是解決不了這問題的。這還是徐平想盡力法,精心計算之後用玻璃鑄出粗坯,大減小了玻璃的厚度,也減少了磨削的用工量,不然丘待詔還要花更多的時間。
對這件事情燕肅比徐平還上心,聽了丘待詔的話,迫不及待地道:“既然如此,待詔喝口茶歇一歇,我們便就過去看如何?”
面對兩位待制,丘待詔也拿不起架子來,把杯裡的茶喝完,起身道:“既然兩位待制官人如此焦急,我們便就去吧,看看哪裡還有不合意的。”
“好,好,待詔先行!”
燕肅急忙起身,與徐平一起隨着丘待詔出了客廳。
到了旁邊丘待詔工作的小房間,撲面而來的就是嗆人的粉塵味。雖然是用水磨,一天到晚做下來漫天的粉塵還是避免不了的。
徐平皺了皺眉頭,這工作環境着實有些艱苦,心裡想着,等過些日子棉紗紡出來,要想辦法給這些人做些口罩,免得整天吸粉塵,對身體不利。
進了房子,丘待詔小心地從桌子上拿了一片透明的鏡片起來,用旁邊放着的綢布擦得鋥亮,小心地遞過來,口中道:“待制官人請看,可還中意?”
燕肅接過,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又舉在眼前看了看,透過鏡片看到的景物都變形得稀奇古怪,讓他覺得分外新奇。不過他是第一次看這種奇物,心裡沒底,看了兩眼便遞給徐平:“徐平待制,你看這東西可合用?”
徐平接過,看這鏡片晶瑩透亮,沒有一點雜質和氣泡,質量極佳,點了點頭:“好是極好了,沒一點瑕疵在裡面。不過,丘待詔,聚光點你可曾經測過?”
“那是自然,副使吩咐,小的哪裡敢不照做?”丘待詔說着,一邊指了指身後的一處黑盒子,“兩位待制官人儘可以自己看。不過現在太陽已經落山,測起來可能不準。”
“待詔測過就好了,何必再費一遍事?”徐平說着,把手裡的鏡片小心地放到桌子上,“除了這片,還有哪些?待詔可都把聚光點遠近都標記清楚?”
透鏡片的焦距非常重要,如果不測清楚,裝望遠鏡就只能胡亂湊了。
那個黑盒子是徐平制來專門測焦距的,一邊裝透鏡片,另一邊則可以移動,下面有標尺。另兩面一邊用木板堵死,另一邊開着讓人觀察。白天太陽正好的時候,把要測的透鏡片裝在上面,慢慢移動聚焦的一邊,等到聚焦時利用標尺讀出透鏡的焦距。
太陽光可以認爲是平行光線,利用這種方法,測出來的焦距數值就基本能用了。如果不用太陽光,就需要用光學手段製造出平行光來,太過麻煩。
丘待詔指着桌子上的幾片鏡片道:“總共有五六塊吧,按徐副使吩咐,那種什麼凸透鏡少一些,凹透鏡多一些,看看是要怎麼用。”
徐平上前,看桌子上放了六塊鏡片,四塊凸透鏡,兩塊凹透鏡,旁邊都用筆仔細標好了焦距,鏡片都一般的晶瑩剔透。不遠處,則是一大堆磨廢了的鏡片,丘待詔顯然費了不少功夫。主要原因還是玻璃的質量不好,透光率的高穩定性好的玻璃配方還在摸索之中。
燕肅靠上來,看着鏡片問徐平:“那個什麼望遠鏡,是要怎麼制?”
徐平從桌子上拿起一凸一凹兩片透鏡,大致估算了一下焦距距離,拿在手裡,對燕肅道:“待制上前來看,順着鏡片向屋外看去。”
“唉呀,看到的東西怎麼突然大了!”
燕肅看了一眼就猛地退開,瞪着眼睛喊道。
徐平把鏡片收起,道:“就是如此啊,不然怎麼能夠看遠方的東西?”
又問一邊的丘待詔:“我前些日子制好的鏡筒不是放在你這裡?拿過來用。”
丘待詔吩咐徒弟把徐平制好的鏡筒取了過來,交到徐平手裡。
這是一根長長的圓筒,主體都是用黃銅鑄造之後打磨而成,分成幾節,相當精緻。
徐平看了看手中鏡片的焦距,把鏡筒取下兩節,剩下來的剛好合用,才把鏡片裝了進去,大端裝着凸透鏡,小端裝着凹透鏡。
裝好,固定緊了,徐平把手中鏡筒舉起來,向遠方看了看。
此時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山去,只有落日的餘暉還塗抹着這個世界,光線還不算太暗。
向南看去,各種房屋建築擋住了視線,只能擡高一點,剛好看清遠處的南城樓。幾個守城的兵丁無精打彩地走來走去,小頭目無聊地袖着手靠在女牆邊打盹。
徐平突然間想起來一個問題,拿着這望遠鏡,站在城內的制高點上,比如宣德門城樓上,向北就可以直接看到大內。這問題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皇上的私生活,那是絕對不可以被別人看到的,更不要說還涉及到了皇宮的安全。前樞密使張耆家靠近皇城,曾經在家裡建了一座樓閣,高過了皇城的城牆。在劉太后去世他失勢之後,這便成了一條罪狀,被勒令拆除。有了望遠鏡,莫不是城內的建鞏高度還要被限制?
燕肅見徐平看得入神,心癢難耐,對徐平道:“副使看過了,也讓我看看。”
徐平放下望遠鏡,交到燕肅手中,笑道:“燕待制看看南薰門城樓,看那些兵士是個什麼樣子,再跟萬勝門那裡比一比。”
“說笑,離得這麼遠,怎麼可能看得到?京城可不是下面的小縣城,城小的一眼就能看出城去!別說南薰門城樓,能看見汴河邊的柳樹就是神物!”
燕肅一邊說着,一邊把望遠鏡湊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啊,真地看到了南薰門?那真的是南薰門!”這次燕肅沒有把望遠鏡拿開,一邊喊着,一邊還不住地看個不停。徐待制吩咐製出來的這新奇玩意,果然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