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門關扼關中通蘭州、河西的黃河以南要道,自漢時設關,近千年裡一直是隴右有數的雄關。如今沒入蕃羌近二百年,這座雄關早已被雨打風吹去,只剩下了斷闢殘垣。
關下的空地上,細賞者埋對坐在火前烤肉吃的禹藏花麻道:“大王,兵貴神速,我們已經到了這裡,很難再對秦州隱瞞消息。如今應該點起兵馬,銜枚急進,打秦州的宋軍一個措手不及纔是。在這裡磨蹭,可是白白貽誤軍機!”
禹藏花麻聽了大笑:“都統大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必着急?這裡前邊不遠就進三都川河谷,我們不進谷,宋軍不知道我們前來,進了谷纔會泄漏行蹤!”
細賞者埋皺着眉頭道:“大王爲何這麼說?”
“二十年前曹都護在秦州做大帥,宗哥的李立遵因爲求贊普之號,宋廷怎麼都不難肯他,一怒之下率兵進犯秦州。都統大人,那時候他跟我們走的路一樣,都是從這裡進三都川穀道。宋廷吃了一回虧,怎麼還會吃第二次?先前我已經打探清楚,秦州派兵在這谷裡的要害地方建了一座城,我們一進去,不是正好撞見?”
細賞者埋一驚,急得跺腳:“你怎麼不早說?現在如何是好!三都川穀道地形險峻,我們就要打秦州一個措手不及,他們若是有了防備,這仗還怎麼打?穀道裡修好城,我們攻下來就不知道到猴年馬月,這仗沒法打了!”
禹藏花麻大道:“都統大人怎麼如此沉不住氣!我部下的兵馬是本族根本,我既然帶着來了,自然是早已經做了安排,豈能被一座小城擋住去路!”
細賞者埋強行壓下胸中怒氣,問禹藏花麻:“你做了什麼安排?”
“宋軍到谷裡修城,已經幾個月了,但跟佔據那裡的心波三族鬧彆扭,這城遲遲都修不起來。我早就探聽清楚了,那城隻立了四堵土垣起來,城門壕溝一切皆無,就是個花架子,怎麼能夠擋住我們大軍的去路!”
細賞者埋氣得牙癢癢:“你又不早說!既然如此,我們更應該一氣殺進谷裡去!”
禹藏花麻神秘地搖了搖頭:“不急,我這裡還暗中佈下了一着妙棋,到時必定要讓宋軍首尾不相顧,我們乘勢殺他個天翻地覆,把秦州周圍搶掠一空!我們在這裡等一等,便是派人去把那一步棋發動起來。不然地話,我們進了谷,跟宋軍一交手,消息必然傳出去讓秦州知道。到時我們一出谷口,剛好跟宋國大軍撞上,當年李立遵被曹都護殺敗,就是吃虧在這上面,我怎麼能夠重蹈覆轍!”
細賞者埋是從心裡不相信這個土大王還能布出什麼妙棋來,不過他不走,自己也不能帶兵先行,只好問道:“不知道大王是做了什麼佈置?”
“不能說,不能說,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禹藏花麻連連搖頭,只顧吃肉。
納質院裡,甲寒坐得端端正正,聚精會神地聽前面的張載講《論語》。自從賜了姓,甲寒的前途一片光明,學起來更加起勁了。他已經能讀寫近兩千個字,跟十幾個學習最好的質子一起,結束了起蒙階段,開始跟着張載學論語。
只有學了這些聖賢經典,才能算是真正的讀書人,只會讀書寫字可還算不上。本來徐平並不想讓這些人學這些,而是讓他們學農書之類,學些實用的知識。哪裡想到這引起了質子的強烈不滿,認爲徐平在心底裡認爲他們是蕃人,不配學聖人典籍,瞧不起他們。
徐平哭笑不得,自己本來是好意,哪裡會想到竟然引起這種誤會。無奈之下,只好讓張載教他們《論語》等聖人經典,學到多少看他們的造化了。
書屋裡傳出朗朗讀書聲,正在大家學得入神的時候,管納質院的一個公吏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在門外對張載道:“先生,大事,且停了教書!”
張載摸不着頭腦,放下手中書本,到了門外,問那公吏:“讀書是何等事,豈能胡亂打斷!你說說看,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非要來這裡擾我教書!”
公吏看着張載,傻愣了一會,突然大喘了一口氣:“先生,不是我有意作亂,是真地出了大事,非來不可!上丁族的瞎廝鐸心作亂,他們族裡的人找到納質院來了,非要見甲寒不可。如今經略和種通判都不在,我又能如何?”
“作亂?”張載猛地一驚,“你細說一說,到底怎麼回事?瞎廝鐸心如何作亂法?”
“聽來找甲寒的人說,瞎廝鐸心欲投党項蕃賊,老首領不答允,那畜牲喪心病狂,竟然弒父奪權!現在他正招集族衆,要傳箭周邊蕃部,起兵反叛朝廷!”
張載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弒父奪權,非人,非人!怎麼會有人做出此種事!”
公吏急得快要哭出來:“先生,現在不是評鑑瞎廝鐸心的時候,當要立即拿一個主意出來。如今經略不在城裡,種通判不在城裡,石通判又去了長山寨,如何是好?”
張載慢慢平定下來,對公吏道:“你且不用急,帥府還有劉直院在,他是秦隴路招安蕃落使,正管着蕃落。你現在去把上丁族來的人喚過來,我穩住他,你去帥府找劉直院。”
有人拿主意就好,公吏出了口氣,轉身去了。張載回到書屋,吩咐今天就到這裡,讓衆人離去,獨把甲寒留了下來。等衆人散去,張載對甲寒道:“你族裡出了事情,我現在說給你,萬不可亂了方寸!你也是讀聖賢書的人,當有泰山崩於前面不變色的氣度!”
甲寒拱手行禮:“先生但講無妨,甲寒讀了聖賢書,受了聖人教誨,自然會有分寸。”
張載深吸了一口氣,纔對甲寒說道:“你族裡面來了一個人,說是你的兄長瞎廝鐸心欲要投靠党項,背叛朝廷,你父親不允許,瞎廝鐸心就——”
甲寒心裡一沉,急忙問道:“他怎麼做了?難道帶人撇下族裡自己跑了?”
“唉,他做出了禽獸不如的事情,弒了老首領,要奪權叛亂!”
甲寒張大嘴巴,看着張載,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消息是真的。瞎廝鐸心最近心有怨言甲寒是知道的,但一家人過日子,總能免磕磕碰碰,怎麼就突然做出弒父這喪心病狂的事情來?蕃羌是不如漢人重親情,但父子骨肉,怎麼下得去手!更不要說蕃落重首領權威,瞎廝鐸心是瘋了嗎,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