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終於下起雨來。天空中灰濛濛的一片,雨絲到處飄灑,放眼望去,已經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好像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了水汽中。
徐平撐着傘,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進了汜水縣城,直往縣衙走去。
魯芳帶人緊緊跟在後面,到了縣衙門口,纔出了一口氣道:“中原百般都好,就是旱起來幾個月不下雨,實在讓人難受。這雨一下,感覺舒服多了!”
徐平搖搖頭,也難爲了這幫橋道廂軍,基本都是福建路和廣南人,自小到大就像是在雨水裡泡着一樣。到了中原,幾個月不下雨是平常事,初來自然百般難受。
張大有得了消息早早迎了出來,把徐平接到後衙,急忙吩咐上熱茶。
喝過了茶,身上暖乎乎地舒服了很多,徐平纔回自己住處換了衣服。
花廳裡,徐平與張大有兩人坐在一張桌子旁,談着最近的事情。
張大有道:“待制,河道可是已經巡查完畢了?”
“不錯,該看的都已經看過了,等這場雨停了,便就該回京去交差了。對了,王副使那裡現在如何?他不是回到縣城已經有幾天了嗎。”
“那天出了事情,王副使當天便就回了縣城。第二天知道真出了人命,他也是懊喪無比,天天窩在房裡,也不見客。我日常過去拜會,都是過去見了面就走,沒什麼話說。也不知道他到底怎樣想,我也不好多問。”
徐平點點頭:“正常,誰攤上這種事情也不會好受。對了,案子已經審結清楚沒有?這過了也有些日子了,不能一直拖在那裡。”
張大有面露苦色:“這案子牽扯到王副使,我一個小小知縣如何敢貿然就審?他那裡又不說話,讓我無法措置,只好拖了下來。”
聽了這話,徐平便就有些不高興:“怎麼能一直拖在這裡?王沿怎麼說也是有巡查河道的職責在身上,即使他撒手不管,我這裡查探清楚了也要一起回京交差。你一直不審,難道他不該來催你?不會是想糊里糊塗地拖下去,等到我這裡把事情都做完了,與我一起回京城,就這麼稀裡糊塗矇混過去吧?”
“誰知道呢,反正他那裡不發話,我也不好去問啊!”
徐平連連搖頭,這王沿也太沒擔當。出了事情只能算自己倒黴,但事後要老老實實站出來,讓地方上儘快把案子結了,一直拖在這裡算什麼事?莫不是以爲,這樣拖下去大家就能把他忘了?臺諫官員根本就不會關心案子是怎麼審的,該彈劾他難道就會因此把奏章壓下來?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嘆了口氣,徐平問張大有:“你這裡不審,案子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州里是怎麼說的?是不是要派官員下來?”
“李相公那裡有書來,說是李通判最近忙於河陰縣的事情,難以抽身。孟州城裡剩下的僚佐也都諸事纏身,要轉運使司把案子轉給附近州府,要他們派官員過來。”
聽了這話,徐平就知道李迪是有些耍賴了,事情出在孟州他卻不管,偏偏要推給別人。他身份地位擺在那裡,轉運使也不能不聽,不用說,只能河南府背鍋了。鄭州陳堯佐一是位高望重,再一個與宰相呂夷簡交好,楊告哪裡敢得罪?
而且河南府地位特殊,一向最少有兩位通判,多的時候甚至有三四位,分管河南府事務和西京留守司事務,那裡確實能夠抽出來人。
一問張大有,果然,楊告是把案子交給了河南府,不過人還沒到。
想了一會,徐平對張大有道:“你行文催一催河南府的來人,我在汜水縣不能久等。出京的時候與王沿是兩個人一起出來,不好一個人回去交差。”
張大有無奈地搖搖頭:“除了河南府來的人,還有提刑司的人也在路上,因爲這案子牽涉到了王副使,沒人敢等閒視之,只怕是要等人到齊了纔會開審。我的自劾奏章上去,現在已經是天下皆知,大家都看着王副使在案子裡牽連多深呢。”
徐平還能說什麼?把事情鬧大最開始就是自己提出來的,卻沒想到因此把事情拖在了這裡。想來想去,實在不行只好自己先回京交差了,讓王沿一個人留下好了。
雨一直不停,天灰濛濛的也看不出時辰,直到衙門裡的雜吏來報,說是要準備晚飯了,徐平才知道天近傍晚。
張大有吩咐準備酒菜,徐平道:“派人去把王副使喚過來吧,我辦完差使,也要跟他說一聲,商量一下日後的行程。再一個,我們相會不叫他也不好。”
王沿苦着臉,走出自己住處,看了看一片雨濛濛的世界,重重嘆了口氣。
本以爲入了三司,自己多年來在各地遊宦的生涯會就此迎來轉機,仕途從此一片光明。這次巡查河道,如果能夠讓朝堂裡的掌權大臣賞識,更進一步也有可能。本來一切都挺順利的,出京的時候他就敏銳地感覺到了中書和大內對此事不同的態度,一路與徐平唱反調,也確實由此引起了宰執的注意。哪裡能夠想到,不過是例行公事到地方上走一遭,自己一時疏忽,就會莫名其妙地捲入人命官司裡。
莫非自己流年不利?就跟這天氣一樣,前途一片灰濛濛的。
案子不管怎麼審,也不會牽扯到王沿身上,因爲那本就是一件家庭糾紛。但問題不在這裡,牽扯進去就是大錯。京城裡的那些臺諫官員一樣要在剛親政的皇帝面前搏出位,王沿露出了這種把柄,他們能夠放過纔是怪了。別說宰執只是對他有一點點的好感,就是有宰相保他也保不住,回去三司副使肯定沒得做了。
哪個大臣會保他?有人保他臺諫官員會更加起勁,把事情鬧得更大,連保他的人一起折騰得下不來臺。經過了孔道輔和范仲淹一起被貶出京城的事情,臺諫如今跟政事堂就像仇人一樣,盯着那裡眼睛都是綠的。
王沿的心情一團糟,下一步該怎麼辦,一點頭緒都沒有。
推書——《漢兒不爲奴》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金鼓齊鳴萬衆吼,不破黃龍誓不休!。僞清順治十二年,廣東新會漢人周士相:“我漢家男兒絕不爲奴!”——《漢兒不爲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