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徐平依然休假,與邕州來的舊部慶祝,接受同僚道賀,要到十一月纔回三司視事。
韓綜的父親韓億此時以兵部郎中同判流內銓,也在京城爲官,他早早便回了家裡。韓家是官宦世家,親朋故舊衆多,登門道賀的人絡繹不絕,比徐平這裡熱鬧得多。
雪下得一直不大,但卻紛紛揚揚飄了三天三夜,直到十月二十四這一天才停下來了。
徐家的小院裡,從中午開始便排下了酒筵,招待來慶賀的在京同年。
韓琦、趙概、吳育等幾個人先到,在院子裡坐着閒談賞雪。
這是京城今年的第一場雪,今日雪停,城裡城外,到處都是賞雪的人。今天又是雙日不上朝,文人士大夫不知有多少羣集結社,贊這一場雪。
高大全錄了功,李用和幫着找了關係,以小使臣左侍禁入了殿前司禁軍。徐平家裡現在只是由幾個小廝招呼,沒了得力的幫手。這就是驟貴之家,門楣升得太快,連堪用的下人也補充不上。
小廝上了茶,徐平便與三人坐下閒談。
正在幾人聊得熱鬧的時候,小廝領着三個人走了進來。
走在前頭的王堯臣看見韓琦和趙概等人,高聲道:“你們幾個好清閒,這麼早便就到了。看看我和誰同來?”
徐平和幾人一起站起身來,對來人道:“公實,什麼時候回的京城?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們也好前去迎接。”
王堯臣身後的嵇穎道:“來得匆忙,怎麼敢勞煩諸位?我與伯庸也是剛好遇上,才一起過來。”
說完,急忙與王堯臣一起向徐平道賀。他們這一屆進士,徐平此時官職已經高高在上,又封了開國侯,前途無量,已經是當然的領袖,大家也指望着徐平提攜。
爵位雖然可以循資晉升,但公侯和伯子男之間有一道鴻溝,侯爵實際極少除授,文臣之中更少,必須待制以上食邑到千戶才封侯。
道賀罷了,嵇穎向衆人引見身後的少年:“這是在下家姐家的長子,張方平,來年應朝廷大科,隨我一起到京城來。”
張方平十七八歲的年紀,忙向衆人行禮。
制科與平常的進士科不同,要求博覽強記。以張方平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就敢有應制科的自信,必然記憶力驚人,徐平幾人自然加倍鼓勵。特別是吳育也是要應制科的,見了張方平格外親近,畢竟這個年代制科並沒有名額限制,考生之間沒有競爭。
嵇穎是真正的詩書世家,其父師從應天書院的創立者戚同文,應天書院又是此時的第一大書院,學生自范仲淹以下中進士的有數十人。嵇穎本人自天聖五年中進士之後,受知於前宰相王曾,一直都闢他爲屬僚。此次王曾由天雄軍改判西京河南府,依然闢嵇穎相隨,他這次入京便是來改換官告。
衆人行過了禮,分別落座,張方平則站在舅舅嵇穎身後侍立。
說一會閒話,嵇穎對徐平笑道:“我這外甥常提起你,心下甚是欽佩,這次特意帶他過來拜見,雲行還要不吝賜教。”
徐平奇道:“我也不過是這幾天出了點風頭,你們那時還在路上,怎麼就能夠知道我的名字?我一個邊疆小官,名字還能傳到中原來?”
張方平恭聲道:“晚輩前幾年曾經遊齊魯之地,見石曼卿,常說起郡侯。”
“原來如此,怪不得。”
張方平在十四五歲的時候曾經遊歷於齊魯之間,與石延年爲首的一幫朝野逸士多有接觸,不過自從迴應天府老家,便慢慢斷了來往。那個時候徐平正在邕州行括丁法,鬧得也很熱鬧,與石延年也有書信往來,聽他說起倒不稀奇。
此時石延年出知諒州,邊關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那些鬱郁不得志,終日嘯傲山林間的逸士有不少相隨,倒是給了他們一個搏出身的機會。
此時滿座同年,徐平也沒法與張方平深談,問了幾句便就罷了。
過不了多久,趙諴處理罷了三司中的差事,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見人已到齊,徐平吩咐開酒筵,取了陳封多年的老酒勾兌過的好酒上來,小廝一一倒滿。此時冬天,也沒什麼新鮮果蔬,只是滿桌的魚肉。
衆人滿飲三杯,祝賀徐平高升。
酒過三巡,衆人說些閒話,不過話裡都有分寸,刻意避開了此時朝政。這種私下裡的同年聚會本就惹人注目,如果再討論政事,很容易就被扣上結黨的帽子。
朝裡首相李迪與呂夷簡不和,李迪雖然序位在前,但行事粗疏,基本沒有牽制呂夷簡的能力。而偏偏他脾氣又大,經常與呂夷簡爭執,兩相不和鬧得朝野皆知。
這種形勢下,除了關係深的,別的官員都明哲保身,儘量不參與進去。
正大家喝得熱鬧的時候,小廝要領了一個人進來,正是徐平的小老鄉王拱辰。
王拱辰雖然不是天聖五年的同年,但是徐平老鄉,又是上屆狀元,衆人急忙起身招呼,敘過禮,王拱辰在下首坐了下來。
喝了一回酒,王堯臣問王拱辰道:“今日不上朝,君貺如何纔來?”
王拱辰道:“本是要提前來的,不過朝裡出了點事情,我瞧了一會閒事。”
徐平隨口問道:“什麼事?冰天雪地裡能把你留住?”
王拱辰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今雪停,天氣比前兩天下雪的時候更加寒冷。這雪來得突然,又封了道路,京城裡炭價暴漲,雪前炭價不過每稱三十文,現如今到了每稱六百文。平常小民,哪裡買得起?京城裡面凍死了人,我來的時候,有人敲了登聞鼓,鼓院前聚集了不少人正在鬧呢。說起來,六百文一稱的炭我家裡都點不起了,一會還要從郡侯這裡借些回去呢。”
聽了王拱辰的話,徐平怔在那裡。一稱十五斤,六百文一稱,京城裡還真沒多少人買得起。王拱辰俸祿微薄,還有兄弟寡母要養,說是買不起也不誇張。但他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卻是因爲徐平曾經因爲提醒物價暴漲的奏章被中書斥責,報應來了。